84安徽會館
姚梵算了算,這次秋捐,膠州接到的各種滾單一共3300兩,其中一大半,約有2100兩是實收了上來,剩下一小半1200兩是靠了自己貸款墊上的。
實收的2100兩中,僅僅即墨五大家在膠州的田莊就交了1100兩。其余則是從小地主、富農、中農、貧農處收來。
這還只是一個秋捐罷了,大清國一年四季滾單不斷,如果有了什么特事特辦的情況,就要另外開捐,僅僅一個小小膠州,一年少說也得收他個一萬兩,這其中七成要從農業里來。這些捐派并不是國稅,也就是說,并不計入國庫的,只是用于維持山東本地的各個衙門運作罷了。
至于其他的亂收費,則是各個地方看著辦,收多收少都靠各官員本事了,有能力強的官吏,一年能從一個縣搜刮三五萬銀子的,當然,那也得是富縣,若是攤上小地方和窮縣就要少一些。”
山東一共96縣,平均一年上交270萬兩地丁銀,最多時曾經上繳400萬兩地丁銀。
就按270萬兩計算,僅僅這地丁皇稅攤到山東96縣的每個縣頭上,已經是兩萬八千多兩。另外還有各種槽銀、皇莊官地的租課、雜稅等等,這些是國稅,要進國庫的,膠州自然跑不掉。
姚梵粗略估計,即使不算膠州本地衙門的苛捐雜稅,光是收皇糧和上級單位下發的滾單,膠州一縣一年就要上交大約四到五萬兩銀子。如果按照三分之一貸款的話,自己一年要墊上一萬多兩,如果明年開始進入旱災高峰期,百姓顆粒無收,那自己起碼要墊上一大半。
青島口城中,姚梵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閉目想到:“這還只是膠州一個縣罷了,要是全省96縣我都把信用社開起來,一年就要墊進去一百萬到二百萬兩,這會把我拖垮的。再說了,整個北方大災,只救一省一地毫無意義。”
“這次借著幫孫茂文收稅的名義,好好串聯起膠州的貧農,迅速擴大鄉勇團的規模,并為將來擴軍打下基礎,這才是眼下信用社的主要作用。”
姚梵打定主意,睜開眼,從竹涼椅上站起來。連日的下鄉奔波,讓他身體有些疲憊。
北京,后孫胡同安徽會館,外面白墻黑瓦,內里雕梁畫棟,既內秀又悶騷,很符合中國人不事張揚的性格。
當初李鴻章建議淮軍將領出資建設一個安徽籍官紳商賈的駐京辦事處,于是就有了安徽會館。
李鴻章眼下正住在此處。
院子里的大槐樹遮蔽了陽光,樹蔭下的這排氣派瓦房看上去幽靜涼爽。
朱漆的雕花窗上貼著雪花紙大大的敞著,在引入院落中涼風的同時,也帶來了外面樹上呱噪的蟬鳴。
“爹,濕毛巾。”一個女聲說道。
一雙保養得當而遒勁有力的大手伸了出來,接過一塊藍白相間的尋常毛巾,這塊毛巾在2011的價格不會超過10元,超市里常見價格是9塊9。
隨著那塊涼涼的濕毛巾在臉上擦拭,暑熱和油膩一掃而空。
李鴻章把已經擦的溫吞的毛巾交還給女兒,道:“這毛巾真不錯,拿來擦臉,去油解膩,上面一個個棉線環,不知是什么織工。”
“爹,洋人的機器真厲害,能織出這樣的布料,叫做毛巾,專門擦臉用。
姚大哥說,洋人不比咱中國人聰明,只是因為想錢想瘋了,所以拼命的鉆研這些機巧物事,以求奇貨可居。
姚大哥說貪財也是社會進步的動力。
姚大哥還說,天下財富并無定數,社會財富的多少取決于生產力的大小,生產力的三要素是勞動者、生產工具、勞動對象。這三者素質越是良好,生產力就越高。”
“菊耦你去吧,你母親剛剛到京,你去問問她,身上可好些了。”李鴻章輕捋了下胡須。
女兒李經璹點頭退下。
李鴻章望著走進院中的女兒背影,輕嘆:“女大不中留啊……”
說罷,他低下頭繼續伏案,原來是看一本彩頁插圖的書籍,那赫然是一本姚梵贈與李家三個小子的“姚氏藏書”。
“一變就亂,亂罷則變成,變成則反復,再亂再變,這英國人原來是這樣走到今天的……”李鴻章若有所思,拿起邊上一支銀光閃閃的不銹鋼鋼筆,在一張紙上記下自己的讀書體會。
這支女兒送給他的鋼筆很受李鴻章的喜愛,雖然初用時覺得筆尖太硬,沒有摁捺的粗細變化,可是用慣了之后,卻覺得方便異常。
“姚梵……姚早帆……經述、經方、經璹三人都說他有才……看來此人倒是肚里有點貨色……若是能入我幕府歷練,讓我調教幾年,未嘗不可委以大用……山東機器局這次設備安裝,我要親自去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璐,這是東家送的精白米,一共二斤,你要是吃著覺得好,可以去我家商號買,吃著覺得不好,不買就是了。東家說了,這是咱們信用社送給客戶的中秋禮。你趕緊簽個名收下,我還要去下一家。”周第四道。
“哎呀,這怎么使得!我借了姚老爺的銀子,如今反叫姚老爺給俺送中秋禮,這怎么說的呢?”李璐驚訝不已,一頭霧水。
他老婆徐氏出來,打開那個白色塑料馬夾袋一看,嚇了一跳,大驚小怪地嚷道:“李璐,是精白米!不是稻谷!噢喲!一點沙子糠皮都沒摻!真是良心啊!”
徐氏死死抓住裝米的白色馬夾袋:“李璐!這年頭糙米都漲到76文一斤了,里面還摻了好些糠皮砂石呢!像這樣成色的精白米,那還不得賣一百文一斤啊!偶喲,油亮亮的哩……”
“哎呀,別啰嗦了,趕緊收下吧,這中秋禮,所有貸款的農戶都有份,東家說了,今后大家和我家信用社要長相往來,同舟共濟。”
李璐老婆徐氏緊緊握住塑料袋,欠著腰連連點頭道:“是!是!是!一定長相往來,一定同舟共濟!姚老爺是大善人呢!下次姚老爺來俺們村,俺們一家給姚老爺磕頭!”
看見媳婦這樣高興,李璐卻有些糊涂了,他一共抵押了一畝水澆地,得了40兩銀子,劃扣了7兩五錢的捐稅,這樣算來,一年大概要六錢銀子的利息。如今這兩斤精白米一收,等于賺了兩錢的銀子。姚老爺若不是行善,一定是瘋了。
“姚老爺果然仁義!真是大善人!”李璐捧著白米,滿臉都是感謝的笑容。
村里有些人家沒有貸款的,如今見了這樣的場面,心里都酸不滋的。
“唉!真懊悔!當初俺為什么不多少借上一點,也不至于眼下手頭窘迫了,這次也能得到姚老爺送的精白米啊!”一個村民圍上來問明鄉勇們的來意之后,后悔不已。
村民們一個個全知道了消息,看稀奇般的圍著鄉勇們問東問西,明白之后,于是紛紛都稱贊。
“哎!真是精白米,一粒粒的都沒留皮呢!連背溝皮都磨掉了!這得費多大功夫才能碾成這樣!奇的是,還都沒把米碾碎!乖乖!這樣好的米,如今一百文一斤都難買啊!”一個村民抓了一把米在手中稱贊不已。
“這姚老爺真是個大善人!這信用社果然是做善事的好社!但盼姚老爺能長久的在膠州把這農業信用社辦下去!”一名老者贊道。
“聽說這信用社只給咱膠州本地貸款,即墨、膠西等縣,一概不受理,想貸都不給呢!”邊上一個村民捧著米,滿臉的喜悅和驕傲。
“那是啊!姚老爺是咱膠州人,憑啥便宜了外縣?這貸款的銀子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真金白銀,姚老爺自己墊上的!這利息這么低,合下來一年才八分,姚老爺若是拿這錢出去放印子,一年最少也有個兩成利啊!”一個黑瘦的農民精明的給大伙算賬道。
“姚老爺真是好人!是咱膠州的福氣啊!咱們盼這遇春農業信用社長長久久得一直辦下去,那以后咱老百姓遇著災年,日子可就好過多啦!”村民們紛紛贊嘆。
“鄉親們,俺尋思著不能白白拿了姚老爺的禮啊,怎么說也要回送點啥吧?這樣好的精白米,我老朽一輩子也沒吃過一回啊!”一個老者顫巍巍地道。
一聽說回禮,眾人都傻了,誰都不知道該給一個不缺錢的大財主回什么禮。
看眾人不言語,那李璐站出來道:“聽說姚老爺在姚家莊蓋房子整地,缺工人,俺說,咱們村出幾個人,去幫著干點雜活,不要工錢就是了,聽說姚老爺仁義,一天管三頓飯!”
“管飯就行,只要管飯,我給姚老爺干一個冬天。”一個農民道
“你倒想好事,吃一冬天白飯么?那還不把人姚老爺吃窮了。”李璐鄙視道。
這個農民反駁李璐道:“你知道啥呀,我聽回來收拾鋪蓋卷的狗剩說,他和俺們村去以勞作貸的那幾個人現在都不愿意回來了呢!那工地上一天三頓,吃的享福著呢,菜里有油有鹽,白面饅頭堆成山,隨你可足勁造!那里好多外縣來的勞力,一個個都不愿意走,巴不得干上一輩子!”
一想到白面饅頭和油鹽小菜,他立刻擦擦嘴角唾沫,說道“不信你們問姚老爺的鄉勇就知道了,我可不胡說。”
于是村民又圍住了正帶人從河邊挑水回來的周第四。
“周排長,聽說莊子上干活,吃三頓?白面饅頭吃到飽?”李璐帶頭問道。
周第四老實道:“是啊,肯定給吃飽。不過活挺累的,眼下都是土木營造的重活,就說平整海邊那一片地界吧,從天一亮就干,一直干到天黑才收工的。”
“要是這樣,俺明天就去幫姚老爺蓋莊子,管飽就行!”
“俺也去!”“俺也去!”
一個個忙完了今年地里農活的農民,都起了去工地干活吃飽飯的念頭。
“周排長,你叫伙計們把水桶撂下吧,你們這樣干,俺們心里過意不去啊。”
“這不行,這是東家定下的規矩,信用社下鄉,必須給每個客戶挑水灑掃,這是規矩,不能亂。”
“放下放下,別干了,你告訴姚老爺,這咱們擔當不起啊。”
“不行啊,這是規矩,被東家知道,俺們這個排都要受罰的。”周第四苦著臉道。
“哦,姚老爺真是仁義!仁義啊!”大家贊嘆。
“真不愧是膠州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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