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你買船嗎
“是因為我做的太少了吧,區區一點貿易,想改變朝廷的想法談何容易。相比之下,南美小島上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動,在太平洋上卷起一場自然界暴風雨的幾率還要大得多。大自然與人類社會相比較,反倒是大自然更容易改變……”
次日。
濟南城山東巡撫衙門。
姚梵終于見到了李鴻章。
52歲的老李保養得很好,面白須凈,氣度從容。他身穿一件藏青色薄緞大褂罩在肥肥蕩蕩的青灰色緞袍外,腳下踏一雙黑面白幫厚底官靴,身材高大魁梧,發福的肚子頂著衣服,微微凸顯。他的臉和肚子截然相反,鼻梁挺拔,顧盼有神,看上去清瘦有修養,臉上掛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笑容,看上去是一副思維活躍而又愛開玩笑的表情。
姚梵見李鴻章站在院子里,入神的欣賞著庭院中新開的菊花,不知是否該上去問候。
“來的是姚梵吧?”原來‘李大架子’早已經注意到了身材比他還高大的姚梵,開始正眼打量他。
李鴻章看著姚梵,眼前這個人從走進來就帶著一股年輕的朝氣,面皮被太陽曬得帶著健康的麥色,而又透著紅潤白凈,英俊的臉龐五官端正,輪廓有力而分明,像是用最精巧的鑿子雕刻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帶著一種驚人的美,尤其是那雙滿負大志的眼睛,籠罩在一層柔和的霧靄中,叫人覺得深邃寧靜。
李鴻章想,這雙眼睛如果開始閃亮,換去那柔和的霧靄,那眼神一定是熾熱飽滿的。
“晚輩姚梵,見過李大人。”姚梵大步走來深深一揖到地。
李鴻章見姚梵沒有下跪,嘴角不禁掛起了戲謔的微笑。
“姚梵,你不怕我?”
“孟子云‘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先圣這樣教誨天下君子,吾又何畏大人哉?若有見大人則‘色變震恐,不敢忤視。’此乃秦舞陽也,必然心中有鬼,大人須提防。”姚梵口舌便給,起身溫和的與李鴻章對視道。
“好,好,好一個青年才俊,丁寶楨倒是挑的好人。姚梵,我聽說你家在海外有工廠,各種西洋機器都有關系能購得,如今正值大清師夷長技自強之時,你可大顯身手,莫要辜負丁大人的厚愛。”
“我姚家雖然孤懸海外,但未敢忘本,只要是為國出力的事情,哪怕是英國人正在船臺上修造的裝甲巡洋艦的圖紙,我姚家不惜性命也要為大人搞到手!”姚梵小心引導著談話,盡量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
“哦?”李鴻章幾乎不敢相信姚梵的狂言。
一個國家的戰艦圖紙,那是機密中之機密,別說是外國人,就是本國非相關機密參與人員,想要看一眼都不可能,而這個年輕人居然說能夠搞到。可是李鴻章聯系之前自己看的姚氏藏書,本本都是考據齊全,彩圖精美,把歐洲諸強的歷史說得透徹,可見這姚家在歐洲的勢力,簡直是無法想象的龐大。
“進來說話。”李鴻章點點頭,帶著姚梵進了巡撫衙門的后堂,賜座看茶。
“你說說,那軍國重器的軍艦圖紙,你如何能搞到手?”李鴻章已經被姚梵的餌吊起了胃口,死死地咬住不松口。
姚梵從袖袋里取出疊著的一張彩圖,走上前雙手奉上道:“大人請看,這是英國1873年8月開工的香農號裝甲巡洋艦的三視圖紙,該艦定于1877年9月服役。”
李鴻章接過這張姚梵根據后世的艦船收藏圖冊翻印的圖紙,一看之下便怔住了。
“大人,這香農號排水量5670噸,長79米,寬16.5米,吃水6.8米,3370馬力,航速12節。載煤900噸,水線裝甲帶厚度從兩側到中間為15到22厘米不等。主炮裝在甲板下炮倉內,外加前后各一門,炮倉內沿著側舷平均放置。一共是4門254毫米口徑15倍徑前裝線膛炮和6門228毫米14倍徑前裝線膛炮和6門20磅后膛炮。外加船頭一門254毫米、船尾一門228毫米火炮。”姚梵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大英帝國這款受了俄國海軍‘海軍上#將號’裝甲巡洋艦刺激而建造的蒸汽風帆鐵甲艦。
李鴻章見手里的銅版紙插圖極為精美,印制奢華,船體繪制沒有一絲一毫的粗糙,心里已經是信了七八分。
“姚梵,這圖紙你是如何搞到的?”
“我家在歐洲很多造船廠里有股份,所以能夠參與船廠的經營,因此認識很多造船的工程師,這些人里有些好賭、有些好嫖、甚至有些好吸鴉片,一個人一旦欠了錢,自然什么都肯賣。”姚梵笑道。
李鴻章沒辦法辨明圖紙和姚梵的話語真偽,但心里已是大大的以為然。
“姚梵,你送給經方、經述的書我都看了,你姚家確實是我大清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啊。尤其是令尊大人,說他學通四海也絲毫不為過,要是他愿意回來大清,我操辦的這些洋務,可以隨他選一塊任意為之。”
“感謝大人厚愛,父親年事已高,每年游歷于歐洲各國,尋訪友人,游玩山水,療養身體,已經對家族諸般事務都不管了,何況是國事這樣繁雜,他定然不肯。”
“嗯,令尊實乃風雅脫俗的高人也。姚梵,那你可愿意入我府中作幕僚?”李鴻章突然開口,直接撕開了臉皮招攬,完全不顧姚梵貌似還屬于丁寶楨的人。
“大人,晚輩從小受教誨,‘錢不是萬能的,離了錢是萬萬不能的’,家里人還常說,掙錢是安身立命之本,弄權乃招罪惹禍之根。晚輩愚鈍,不敢涉足官場。”姚梵早想好了托詞。
李鴻章微微有些失望,沒想到眼前的這小子居然是個大財迷,不!應該說這小子一家子都是財迷。不過李鴻章覺得這樣也好,他知道,天底下凡是能用錢買來的,都不是問題!
“你姚家愿意為國效力,銀子上,大清國不會虧待了你。”李鴻章干脆地許諾。
姚梵作出喜不自禁的樣子道:“晚輩謝大人照拂!我姚家一定忠心辦差,不辜負大人的厚望!眼下我家海外船廠正在制造新船,都是鐵甲蒸汽拖輪,晚輩說服了家里長輩,打算把船偷偷運來,賣給我大清國。”
姚梵知道,1876年李鴻章的輪船招商局兼并了美商的旗昌輪船公司,足足花了222萬兩白銀買下了旗昌輪船公司的16條舊船,這才讓輪船招商局的運力有了保障。
“是什么樣的船?”李鴻章眼下正是缺船的時候,聽說有海外新船肯賣給他,自然是把耳朵豎了起來。
姚梵于是把自己訂購的蒸汽拖輪數據說了一下。
“那拖輪在港口可以推拉引導海船安全靠岸,又能夠拉著三五條駁船行駛于長江內河,實在是最好的水運工具,大人若是愿意要,我便叫家里造好后送來!”
“我當然愿意要,只是未見船,不好定價。”李鴻章有些吃不準。
“價錢好說,只要不賒賬便無妨,我們做生意的只怕賬面流動資金被擠占,只要能全額付款,我們少賺一些都沒問題,何況這也是為國效力的好事,我姚梵甘愿冒些風險。等船造好,我只叫家里把船運來便是,若是大人看不上,我再另尋下家出手。如今世界各國政府和各個洋行都在等新船,歐洲各造船廠的船臺也已經是鋪滿了民船龍骨,供不應求啊。”
姚梵坦然應對。畢竟事實如此,這年頭海運生意隨著各國貿易額不斷上升,造船生意極為火爆,完全是賣方市場。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膠州灣外打漁船。
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隨著李鴻章緩慢吟出這首改編自太祖的浪淘沙,姚梵身上不由冒出冷汗。
“這是我和孫茂文他們吃酒時做的東西,老李怎么知道?啊!孫茂文當時用筆抄錄了!可又怎么會流到老李手里?”姚梵一邊冒冷汗一邊想。
“沒想到這首詩的作者,居然不愿意做官。我原想,你回來故國,一定是打算在仕途上出頭的,我也愿意幫幫你,既然這樣,你就好好的掙銀子吧。”李鴻章淡淡道。
姚梵道:“不是我不愿意做官,實在是家里生意太過繁雜,離不開人照應,還請大人見諒。
再說現如今大清國太平繁盛,哪里需要我拋開偌大的家業去為之奮斗。真正的入仕好時機,是當年曾大人左大人李大人縱橫平叛的時候,大人您那時候得以才華盡顯,獲得皇恩功名,真是羨煞天下士子。今日的太平日子,只適合經商賺錢,做富家翁。”
姚梵故意說些酸俗暮氣之語,想叫李鴻章不疑心自己。
李鴻章聽罷果然哈哈大笑,也不怪罪姚梵話里帶酸,笑道:“人各有志,你既然喜歡銀子,那你就好好賺吧,只是須記得兩件事。”
姚梵忙不迭地問道:“哪兩件?還請大人教晚輩!”
“一是要記得,賺錢時顧著國家需要,只要能夠有益國家,你不但能賺很多銀子,還能賺到心安。
二是要記得,討人嫌者,必然離不得個驕字,縱然天資聰明,也要平淡處事。”
姚梵立刻站起來,深深一揖道:“晚輩謝大人指點,必當銘記在心,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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