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仙一直留心著他們母子的動靜，瞥見他的動作頓時手就動了一下，隨即往袖子里縮了縮不叫人瞧見，卻是微微地攥了起來，低垂著頭的臉上露出一抹寒意。

楊氏聞言腳步頓了頓，背對著武安平沉思了一下，嘴角卻是慢慢勾起一個弧度。

“平兒，你跟娘……”楊氏轉頭，臉上滿是為人母的心疼和難過，頓時讓人覺得她剛才平靜的語氣都是勉強裝出來的，眼下不過是一個為兒擔憂的母親，只是卻沒有繼續說要求兒子跟她一起離去的話，反而搖了搖頭，語氣里滿是無奈，“……娘先走了。”

說著再不等他的反應，竟然就那么跟嚴氏一起走出去了，走得有些急，顯得腳步聰明，看得出心緒極為不寧。

但出了門，屋里人就都不會瞧見，聽著門在身后合上，這會兒她的腳步可比先頭要輕快多了。

嚴氏正站在外頭等著她，看見她的表情頓時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大約知道楊氏是領悟了她的意思了，她就說，憑著她跟楊氏的接觸，不該是個愚蠢的人才對。

楊氏微微看著她的笑容一愣。隨即也跟著笑了出來，總算是徹底明白剛才嚴氏的意思了。

是了，也是她糊涂了。自己兒子什么性子還不清楚嗎，正因為了解，所以自來都能極好地讓兒子聽她的話，縱然自小長大難免會是有一些胡鬧，可基本還是在按著她的意思來，只是驟然在這樣大的一件事兒上兒子忤逆了她，讓她驚訝之余有些憤怒。結果竟然差點兒中了那個小賤人的計……

這顯然是極為不應該發生的事情，都道關心則亂這話確實不假。可她是武家的女主人，如今面對她的嫡長子要娶親的大事兒，她怎么可以亂？

來的時候自認為想得已經夠全面，甚至連沈家大房這頭都顧慮到了。因著嚴氏的緣故讓沈遠齡都不便插手，原以為萬無一失，只是實在是低估了沈云仙那個小賤人，果然能做出那般行徑的女子又有什么豁不出去的，竟然敢就這么去找了她兒子過來，這般無恥之人，她武家日后女主人的位置絕對不能日后落入這樣一個女子手里。

“可要一同飲茶？”嚴氏看著她臉上神色變幻莫測，卻是沒有再提及，而是臉上表情依舊如春風拂面。微微側頭輕聲問道。

其實今日自過來開始，嚴氏就一直保持著笑容，看起來氣度雍容。整個人教養風姿上生生甩了同為貴婦的楊氏一大截，任誰都瞧得出嚴氏出身及經歷必然大為不同。

“恭敬不如從命。”楊氏點頭一笑。

頓時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整個彼此算是明了的過程，都沒有說什么明確的話，自然也不會叫人聽去什么了。

兩人并肩往院門處走，身后并沒有跟著沈家人。那屋里有些人因為剛才的摩擦是不會出來相送的，而想要為著禮節出來相送的張氏等人又被嚴氏給攔住了。直言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屋里頭的武安平自然聽不見她們的對話，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有些反應不及，如同他不適應娘親那般嚴厲斥責他一樣，他也不習慣看到娘親這樣的表情，就好像，實在太過難過了一般，而且還是因為他。

武安平一直都知道，娘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自幼他就知道自家有多亂，越是有錢的人家外面看著光鮮，豈不知里頭有多少齷齪的事兒，他自小看慣了爹抬進門的那些女人，還有家里其余各房虎視眈眈的人，他時不時都會覺得厭煩覺得不想去面對，但同時也不可避免地長成了如今這樣，可她娘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好，從來在他面前都是強大而自信的。

這會兒看著他娘有些難過的背影，武安平頓時心里有些后悔，為他剛才對他娘親的怨氣，為他讓娘親這么難過。

尤其看他娘就那么走了，甚至因為被他傷了心到最后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武安平確實是個紈绔子弟，可他同樣孝順，頭一次因為心愛的女子這樣堅持，但他沒想要讓娘難過啊。

不只是他，顯然就連沈云仙都有些覺得不對，竟沒顧得上去理會武安平，轉頭去看已經往外走的兩人，尤其視線越過了楊氏落在了嚴氏的身上，直到關上門再看不見，眼里一片深沉，牙齒輕輕咬著嘴唇。

“安平……”微瞇著眼睛想了一下，暫時摸不清楊氏她們的打算，沈云仙也沒急著繼續去想，她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攏住了武安平。

武安平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人，她之所以一開始就豁出去了，就是因為若不是如此，她連一半成功的把握都沒有，武安平能在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被她迷惑住，就能在回家之后被他娘給勸服，這才是她最為擔心的。

此刻只是看著武安平的表情，沈云仙就不難猜出來他心里頭的想法，頓時就在心里頭冷笑了一下，男人還真是靠不住，任有多少的甜言蜜語，卻不過轉頭就忘，若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兩人已經如此親密，他怎么會現在只顧著他娘親，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過好在她沈云仙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如果她真的傻的付出真心，怕現在一定會覺得難過了吧，好在，好在她只想要抓著這個男人妻子的身份，并且一定要抓住，她輸不起的。

輕聲叫著武安平的名字，沈云仙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柔得可以低下水來，悄悄伸出手去想要拉他的衣服尋求保護。

然而還沉浸在瞧見娘親走出門去的難過中的武安平，卻是沒有像是往常那樣馬上溫柔跟她說話，而是下意識躲開了她的動作。

隨后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一向在沈云仙面前表現得極為深情的武安平有一瞬尷尬，臉色微微變了一下，這才開口道：“云仙，我……”

沈云仙顯然也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舉動，原本以為自己只要主動示好就應該沒事兒了，只是看著武安平無意識的動作，沈云仙明白這遠遠還不夠，她即便是已經很用心地把能想到的都提前做了防備，可還是防不住武安平的耳根子發軟，防不住這個男人的不堅定。

然而那些念頭不過一瞬間，沈云仙的眼中馬上讓自己的眼中閃過一抹深沉的傷痛，隨即并沒有再去拉武安平的手，而是身子晃了一下，馬上強行穩住了自己，隨后趕緊往后退了一步，整個人便顯出受傷防備的姿勢來，頭也輕輕轉了過去，只是眼角的淚迅疾滑落。

“云仙……”看到她的動作和眼淚，武安平也無措了，小心地叫了一聲。

沈云仙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卻是搖著頭不住往后退不肯讓武安平碰到她，接著轉身就要往外跑，可一轉身卻是忍不住踉蹌了一下，隨即在武安平還沒來得及伸出手的時候，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云仙！”武安平哪里還顧得上想別的，大喊一聲上去抱住人，堪堪在沈云仙癱軟之前摟在懷里。

屋里人都愣住了。

嚴氏和楊氏走了之后，屋里就沒有人說話，老沈頭在看著他大哥，想知道他大嫂來這一趟是個啥意思，雖說是幫忙把咄咄逼人的楊氏給叫走了，可怎么想大嫂都不像是會那般善解人意的人，否則也不會跟大哥鬧得那么厲害了。

而沈遠齡打從嚴氏開口后，就好像一直處于被動地位，也沒有說過話，甚至是直到嚴氏都走了，還有些愣神。

他以為自己早就想好了，否則也不會接二連三做出這些事兒來，可是看著一向強硬的妻子突然恢復了從前平和溫柔的模樣，沈遠齡頭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然而這念頭也不過是一瞬，或者多少還顧忌著這么多年的感情吧，然而接下來他雖沒開口，可其實心思跟在場的人都是一樣的，他也在猜測妻子這么做的原因，正是因為一時猜不出，所以才沒有輕舉妄動。

這兩個沈家的當家人不說話，就讓門口那兩人竟然從鬧矛盾到突然沈云仙暈倒，就這么直接發生在眼前了。

沈云仙眼睛閉著，氣息微弱地由著武安平抱在懷里，整個人仿佛都沒有了反應一般，這樣驟然的變故驚到了眾人，一直在屋里一直卻被排除在外的沈承才夫婦倆這才趕緊過來。

沈承才一把自武安平的懷中接過自己的女兒，抱著趕緊送到了炕上去。

一幫人也都呼呼啦啦地圍了過去，小心地看著沈云仙這到底是怎么了，連一直沒有靠近的張氏都跟了過去。

好在沈云仙雖然剛才哭得脫力，可到底不是生病了，大家都還是看得清楚的，尤其是武安平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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