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野四合,遠處炊煙彌漫,天際的云像是潑了濃墨重彩,翻滾不休,低垂的壓著連綿起伏的山巒。
一行人終于抵達了北河行宮。
行宮依山而建,青磚綠瓦掩映在婆娑花木之間,比之皇城的巍峨莊重,更多了幾分天然的靈秀。
隨行的大臣及家眷,都安置在行宮后面的偏院里。
甄妙入住的院落不大,只有一間正房兩間偏房,月洞門連著的就是另一處小院子。
青鴿和青黛忙碌著收拾東西,甄妙站在院中,好奇的看了月洞門一眼。
正好一個穿淺碧衫子的年輕女子從月洞門那邊盈盈走過來,開口就笑:“鎮國公世子夫人,我是歐陽將軍府的蔣氏,不知你還記得我嗎?那天鎮國公老夫人的壽宴上,我們見過的。”
甄妙自然沒有忘。
這蔣氏是杜老太君的孫媳,是個潑辣爽利的人物。
據說杜老太君的長媳身子一直不大爽利,自打蔣氏嫁進來,就開始學著理家了。
“我還在想誰住在隔壁呢,原來是蔣姐姐。蔣姐姐叫我甄四就行了。”
蔣氏是個爽快的,抿嘴一笑:“那我就叫你甄妹妹了。我也是想著住得這么近,要是沒打過交道的可怎么是好,沒想到是甄妹妹,這下就放心了。”
像她們這樣身份的人,擠著住這種小院子還是頭一遭兒,許多不方便之處自是不必多說。
掃了一眼甄妙這院子的規格,蔣氏又笑了:“說起來咱們這還是好的,我聽說那種大院子,要住進去三四家呢,就是這樣的小院子,也有兩家一起擠的。”
“是呢,我也覺得甚好。”甄妙笑瞇瞇道。
她其實不講究住行,只是在吃上挑剔些。
青黛和青鴿,一個功夫在身,一個天生怪力,不多時就把東西安置妥當。
青黛走過來:“大奶奶,婢子去領吃食了。”
青鴿則把爐子擺在院落一角下風向的地方,開始生火。
“甄妹妹,你這還要自己動火啊?”
“看能不能領些新鮮的食材,自己做的,更合口味些。”
在吃上,如果能不委屈自己,甄妙自然是不受委屈的。
這北河行宮昭豐帝一行人一入住,值守的內侍宮娥們定然會采買大量的食材。
他們這些住偏院的吃的都是大鍋飯,如果不想吃,給些銀錢把食材買回來自己做,人家樂不得。
蔣氏一臉懊悔:“早知道我也帶個會做飯的丫頭了。那邊分下來的,想也知道沒有什么滋味。”
“如果不嫌棄,蔣姐姐就在這兒一起吃吧。”
蔣氏猶豫了一下。
她自己當然沒問題,可還有一口子呢。
總沒有她在這蹭飯吃,把夫君丟在隔壁和丫鬟吃大鍋飯的道理。
可要是叫過來,似乎又有些唐突了。
“要不還是算了吧,等會兒外子也該回了。”
“世子過會兒也會回的,他們可以一起喝酒。”
住得這么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的避諱也就沒必要了。
再說她們是已婚婦人,兩家長輩又交好,倒不必講究太多。
蔣氏一拍掌:“這樣好。甄妹妹,原來你也是個爽快人。”
她可最怕那種講究人,吃個飯走個路都不得自在。
心下對甄妙多了幾分好感,說話就隨意起來:“甄妹妹,今兒在路上歇腳,你那丫鬟煎的臭臭的豆腐滋味到底如何啊?”
甄妙笑了:“那個呀,要是喜歡吃的,就越吃越喜歡,要是不喜歡吃的,聞一下都受不了。”
“還真是這么回事兒。”蔣氏連連點頭,然后臉色微紅,“那個,甄妹妹,下次你再做,讓我也厚顏嘗一嘗。我實在好奇,連貴妃都喜歡吃的,偏偏又是那么難聞的吃食,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行。”甄妙一口答應下來。
不一會兒青黛提著個大大的籃子回來了。
青鴿跑過去,歡快的扒拉著:“大奶奶,有好多蘑菇,還有一只鴨,咦,還有這么多菜心啊。”
籃子里東西著實不少。
甄妙走過去,看著那被收拾好的鴨子,搖搖頭:“可惜了,本來可以做血醬鴨的。”
青黛默默端出一碗鴨血來:“那邊在做鴨血粉絲湯的,我想著大奶奶也許會用上,就都拿來了。”
甄妙眼前一亮:“你們兩個打下手,今日我親自下廚。”
蔣氏湊過來:“我也學學。”
“蔣姐姐,把你家爐子借用一下,這樣速度快些。”
蔣氏忙命丫鬟們抬來了爐子。
甄妙拿出羅天珵送的那把菜刀,把鴨子剁成了均勻的小塊放到鍋里煸炒,加了一應作料,倒入水燜著。
然后用另一個爐子,利落的做了一道蒜蓉粉絲娃娃菜,一道魚香茄子,一鍋加了云片火腿的雜菌湯。
這時候鴨肉也燒得差不多了,甄妙把鴨血放入,又加了少許自帶的酸辣椒,翻炒片刻盛了出來。
誘人的香味已經飄了開來。
羅天珵帶著蕭世子走進來。
“嫂嫂做了什么飯,好香。不嫌棄小弟來蹭飯吧?”
甄妙看了羅天珵一眼。
羅天珵一臉無奈。
蔣氏也見了禮,不多時歐陽哲過來了。
歐陽澤是將軍府的嫡長孫,現今在五軍營歷練。
羅天珵有些恍惚。
因著老夫人的關系,國公府和將軍府交好,晚輩們也是熟識的。
歐陽澤雖和自己同齡,卻一直和三弟走得更近些。
前一世,戰場上,他是死在自己手下的,沒想到現在,卻坐在一起吃酒了。
這還真是荒誕。
不過歐陽澤是個豪杰人物,能夠交好倒也不錯。
羅天珵壓下飄遠的心思,招呼二人吃菜。
甄妙和蔣氏另坐了一桌,擺在了屋里。
蕭世子夾了一塊鴨肉吃下,贊道:“這味道,好獨特。”
這道血醬鴨羅天珵吃過幾次,很對胃口,端著酒杯笑道:“這道菜,最適合下酒。”
蕭世子喝了一口酒,拍案贊道:“果然是絕配!”
一只鴨子分了兩桌吃,又有三個喝酒的大男人,沒多大功夫就吃的盆干碗凈。
看著吃得滿嘴流油的兩個家伙,羅天珵得意暗笑,一雙如墨眸子悄悄掃了屋門口好幾眼。
蕭世子撲哧就笑了,雖沒多說什么,羅天珵卻覺得面皮發熱。
等到散了場,一回去歐陽澤就忍不住對蔣氏說了:“娘子,那道血醬鴨著實不錯,你學會了沒?”
蔣氏白他一眼:“我只會吃。”
話是如此,第二日狩獵結束,就又去了隔壁小院,誠心討教血醬鴨的做法。
甄妙也不藏私,把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說了,蔣氏喜滋滋的回去,特意遣丫鬟去領了兩只鴨子回來練手。
等到晚飯時,蕭世子又跟來了,見了甄妙就笑:“嫂嫂,我又來了,實在是你這的飯太香,一到了吃飯的時辰,這雙腿就管不住的往這跑。”
“今兒沒做那么多飯!”羅天珵黑著臉。
他算看出來了,這蕭世子就是一個自來熟順桿爬的,要是再客氣,恐怕等回了京城,他也要三天兩頭往他府上跑。
他媳婦兒,哪能總給別的男人做飯吃!
“我自帶了,自帶了。”蕭世子從侍從手里拿過一只鹿腿,獻寶的給甄妙看,“嫂嫂,這鹿是我今天獵的,再新鮮不過了。”
正說著,歐陽澤過來了,迎著幾人詫異的目光有些尷尬,摸摸鼻子道:“我獵了一只獾子……”
“咳咳,我剛才看到一個丫鬟提了兩只鴨子過去?”羅天珵提醒道。
歐陽澤破罐子破摔:“別提了,內人是學著弟妹做了昨日那道血醬鴨,只是那味道——”
“如何?”蕭世子忙問。
要是容易,等回了京城,他也遣個丫頭跟著學學手藝。
“一股鴨毛味……”歐陽澤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
“嫂嫂——”蕭世子立刻轉了身,對著甄妙媚眼亂飛,“我有新鮮鹿腿!”
羅天珵握拳,恨不得把蕭世子拍飛。
這個家里有了十幾房小妾的男人,對他媳婦拋媚眼干嘛!
不對,就是沒有小妾,也不能啊!
他果然是氣糊涂了。
正要開口說什么,就見歐陽澤厚著臉皮把獾子肉遞過去了。
完美的面具裂了一道縫。
這些習武之人,能不能矜持點!
甄妙倒是很高興,忙讓丫鬟收下,說道:“可以做蘑菇獾肉羹和烤鹿肉。”
然后笑盈盈問羅天珵:“世子今日獵了什么?”
在蕭世子和歐陽澤鄙視的目光中,羅天珵遞了一只兔子過去。
心中小人捶地,早知道有這么兩個吃貨,他干嘛低調的獵一只兔子啊。
當下就瞪了甄妙一眼,別人給,你就接著?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甄妙,順手做了一鍋辣味十足的缽缽兔,挑釁地看了羅天珵一眼。
有本事,有本事你吃辣啊。
羅天珵夾了一筷子,笑瞇瞇地吃下去了。
誰說我不能吃辣了,上輩子的消息,這輩子能靠譜嗎?
他最艱難時,連樹皮都啃過的!
這一局,甄妙完敗。
吃的心滿意足的甄妙,毫無勝負觀念,懶洋洋靠著羅天珵后背,悠悠道:“世子啊,明日獵只野雞回來吧。”
“你想吃雞了?”
“嗯。”
“好。”羅天珵攬了攬甄妙肩膀,“明日要去西邊的圍場,那兒草深林茂,記得不要亂跑。”
半天沒反應,再一看,人已經睡著了。
看著那張酣睡的臉,羅天珵只覺心里又酸又甜,低下頭去,悄悄在額頭上親了親。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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