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魏珠應了一聲,緊接著請示道,“衛官女子既然已經沒有位份,那以后該分派去伺候哪位小主娘娘呢?”
玄燁不悅地道:“攆回宮去,叫佟氏安排!”這種小事兒,身為皇帝的他,自然懶得過問了。
魏珠剛要出去傳旨,卻正好撞上沖進來的繡屏,繡屏焦急萬分,已然失了規矩,她嘴里急躁地喊道:“不好了!衛答應、衛答應她暈倒了!不知怎么,見了紅了!”
此話一出,蘇簾頓覺不妙,擰眉問:“她是來了月事,還是——”不由地看向玄燁,心里登時揪雜著,很不舒服。在宮里,衛氏是綠頭牌上有名的答應小主,自然排除不了侍寢的可能性,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懷了身孕了。
玄燁陰沉了臉色,他的確不記得這幾個月是否有翻過衛氏的牌子,因為半數時候,他都是隨手抓一張,翻到誰,他自己也不記得。而臨幸之后,嬪妃是不能留在皇帝床榻上,他自然不記得其中是否有衛氏。記載嬪妃侍寢記錄,是敬事房的工作。
蘇簾看玄燁半天不發話,便問:“是抬進來傳太醫嗎?”
玄燁悶聲道:“抬回她自己住處!”
衛氏是被暫且挪走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懷孕了,尚且沒有個定論。葉嬤嬤盯著西洋擺鐘先后看了好幾回,終于忍不住小步到蘇簾身后,低聲提醒道:“娘娘,您用膳的時辰到了。”
“等會兒吧。”蘇簾幽幽道,行宮的康廣平康太醫已經去承露軒診脈了,只怕不需太久就會過來回稟了。
“傳膳。”玄燁卻突然吐出兩個字。
蘇簾長長吐了一口氣,道:“再等等吧,反正我也不餓。”她這會兒卻還盼著,興許衛氏不過是葵水來了。
“傳膳!”玄燁還是那二字,只是語氣更重了三分。
葉嬤嬤見氣氛僵硬得很,便低聲微笑著對蘇簾道:“娘娘忘了。今兒您點了包什錦,這是您最愛吃的菜了。”說著,便側臉以目色示意小凌子。
小凌子會意,二話不說。便躬身退卻出去,自然是去傳午膳了。
這頓飯,蘇簾吃得是味同嚼蠟,雖說楚大寬切什錦菜絲的手工愈發厲害了,調制的醬料還特意多加了果醋,味道上更勝一籌,而是蘇簾還是沒胃口,喝了小半碗粳米粥,鴨肉薄片、雞肉細絲等幾盤肉食幾乎未動,菜絲也只吃了一點點。便擱下了銀箸。
漱了口,凈過手,蘇簾起身道:“到了我睡午覺的時辰了,皇上……請自便吧!”現在的蘇簾已經說不出趕他去別的女人身旁的話,但是若他的心飛走了。蘇簾也不肯做無用的挽留。她不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但心中所想也未必都如數吐露。
玄燁只輕輕嗯了一聲,不做他說。
其實蘇簾并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如今心里有事兒,躺在柔軟的美人榻上,枕著柔軟的木棉芯糖果枕,也是睡不著。背著身子朝里頭,目光去描摹著薄被上繡著的燦然灼開的合歡花的紋路,不覺中漸漸黯然。
稍后便依稀聽見外頭有聲音,是給衛氏診脈的康廣平康太醫過來向玄燁回話了,康太醫年老語沉,但吐字還是十分清晰的。蘇簾聽得真真的,他沉頓用力地道:“恭喜皇上,衛答應懷孕剛足一月!”
一瞬間,蘇簾喉嚨間噎得慌,一個月的身孕……如今她懷孕剛過兩個月。也就是說是在玄燁曉得了她有孕的時候,在宮里召幸了衛氏……
隨即,胃中翻涌,蘇簾急忙捂住嘴巴,不讓干嘔的聲音傳出來。但是眼球卻不由得濕潤了,從前聽宜嬪有孕,小郭絡羅氏貴人生了公主,她都沒有太大的反應,是因為她們都遠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卻有一個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懷了她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
死死咬著嘴唇,咬得口中有血腥之氣——卻感覺不到疼痛,仿佛一切的觸覺都麻木了,只能感覺到有酸涼的液體從眼角溢出,從臉頰滑過,落在柔軟的枕頭上,一圈圈水痕暈開在繡著瓜瓞綿綿的繡紋上。
瓜瓞綿綿,那是子孫繁盛的寓意,真真與他相合——歷史上的他不就是稍有的兒孫昌盛的皇帝嗎?
不知何時,一只大手落在了蘇簾的肩膀上,腦后有輕柔的呼喚:“蘇蘇……”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聲音,卻叫哭泣中的蘇簾的肩膀顫抖地更加厲害了!為什么他沒有走,為什么他沒有去承露軒看有孕的衛氏?他不是極在乎子嗣的嗎?!
蘇簾的唇間吐出因哽咽而斷斷續續話語:“為什么……不去、看她?”
玄燁的嘆息在蘇簾耳后綿綿長長,憐惜之意仿佛濃郁得化不開,他輕撫著蘇簾如云的秀發,低低道:“就知道你會是這個樣子……朕——哪里舍得走開?若是走了,你不知道又要哭到什么時候。”
那原本壓抑在喉嚨里的哽咽低泣,頓時化作揪心的嗚咽之聲。
“別哭——”玄燁驟然慌了神,急忙坐在榻上,將蘇簾的身子硬生生給板了過來,擁在自己懷中,“朕不去!以后也永遠不去!蘇蘇莫哭好嗎?”他輕輕拍著蘇簾的后背,柔聲安慰著。
沒過多會兒,蘇簾傷心勁兒過去了,氣勁兒可有上來了,連連磨著牙齒,恨恨道:“一年之內,前后搞大了四個女人的肚子!!你真有本事啊?!”郭絡羅氏姊妹這一對,她自己是一個,再加上這個衛氏,可不就是四個嗎?!
“蘇蘇——”玄燁輕輕松開手,眼色有些復雜。
蘇簾惱恨地瞪著他那張臉,氣沖沖道:“你在宮里愛怎么胡搞就怎么胡搞,為什么非把她帶行宮里來?!”
玄燁看著蘇簾眼角凝結的淚珠,愈發只能服軟解釋道:“不是朕把她帶來的,是佟氏安排的。”心中不禁很埋恨了佟氏一層,要不是你安排了這種人,蘇蘇至于又傷心又生氣嗎?
蘇簾重重一哼,“還不是你吩咐她安排的?!還好意思推卸責任!你去年才剛答允我不帶別的嬪妃來行宮,這下子倒好。一下子帶了四個!!加上我就是五個,你是想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天一個,星期六和星期天來個雙休嗎?!!”——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來個左擁右抱,次奧。你怎么不去屎?!
禮拜天的這種記日方法玄燁也從傳教士哪兒聽說過,故而聽得懂蘇簾的意思,只好解釋道:“蘇蘇,你是知道了,皇瑪嬤對你本就不喜,要是朕這回再不帶嬪妃來,只怕她老人家更加不滿了!朕答允你,絕對一個都不碰好嗎?”——他本來就是帶幾個過來充充數的。
蘇簾聽了,又是一哼,“你不碰管什么用。她現在都懷上了!!”
玄燁的性子本就不是習慣低聲下氣的,他是喜歡極了蘇簾,才會如此,只是見蘇簾半點氣都不消,反而更加挑刺的樣子。玄燁也有些火冒了,沉了嗓子道:“那你要朕怎么辦?!難道要賜她一碗藏紅花你才肯罷休嗎?!”
藏紅花,能促進子宮收縮,對于剛剛見了紅且月份淺的衛氏來說無疑是墮胎良藥。蘇簾著實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番話來!更被他這般質問,蘇簾登時火冒三丈,扯著嗓子便怒吼道:“你叫太醫去熬!不用給她!熬了給我喝還不成嗎?!!”一邊吼著。眼里的淚又是止不住了!蘇簾何嘗不暗恨自己的脾性,一沖動起來,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蘇蘇!!”玄燁看著蘇簾那淚滾的樣子,是既生氣又憐惜,“這種話不許胡說!”
蘇簾抽噎著,埋怨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蘇簾不吼了。玄燁也氣不上來,又憐惜地擦著蘇簾臉上的淚痕,好聲好氣道:“好了,不哭了。是朕不好,行不行?要是一早知道她就是當初那個針線宮女。朕不也會寵幸她!要是一早知道她是辛者庫罪奴,朕就算寵幸了,也一定會給她一碗避子的藥。”
蘇簾哼哧著鼻子抽噎了兩聲,扁著嘴道:“她見了紅,你可不能怪在我頭上。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衛氏只有一個月的身孕,只怕她自己也是不曉得的吧?否則,皇嗣龍胎何等要緊,可以算得上是她后半生榮耀的籌碼,以她的聰明決計不會做出這樣吃虧的事兒。
一提到這個衛氏,玄燁就氣得牙根子癢癢,若不是這個賤婢,蘇蘇又如何會傷心成這個樣子,便冷哼道:“衛氏卑賤低劣,本不配懷這個孩子!如今驕縱放肆,想來也不是個有福的!她著一胎,朕也不抱什么期望!”
蘇簾一怔,玄燁這話是不希望這個孩子生下來嗎?!
玄燁深吸一口氣道:“康廣平說了,她胎像不穩,剛有孕,便見紅,不是個好兆頭,能否保不住,得看天意!”然后又冷冷一哼,“若非她恣意妄為,刻意邀寵,又豈會傷及腹中朕的胎兒?!”
玄燁的話,是全然將過錯記在衛氏頭上了。不過,這也不算冤屈了她!沒人叫她跪,是她自己非要跪在烈日底下,怎么勸都不起來。如今見了紅,怪得了誰?
沉默了一會兒,蘇簾道:“那你可別叫她再來了,萬一她賴在我頭上可怎么辦!”
“放心!”玄燁摸了摸蘇簾尚且平坦的小腹,“朕已經下了旨,禁足衛氏于承露軒,無召不得外出半步。”
蘇簾聽了方才滿意了三分,這下子應該是賴不到她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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