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扎喇芬來給她請安的時候,那眼神都是極揶揄的,她一邊吃著新鮮的紅柚,明媚歡快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蘇簾那滿是紅痕的脖頸處。
蘇簾惱羞成怒,忙拿了一朵牽著寶石的絹花簪在耳后遮掩,又呵責道:“笑什么笑,仔細你也有這一天!”
扎喇芬嘴里不住哼哼,滿是傲嬌地道:“舜安顏才不會那樣呢,他很溫柔的……”說著,不禁嫩腮上泛起兩朵紅云,頓時嬌羞濃濃。
打發走了沉醉在婚戀中不可自拔的女兒,蘇簾的心情卻郁悶極了。
江南富庶,繅絲繁榮,故設了杭州織造、蘇州織造和江寧織造,專門為皇家進貢綢緞。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用途,三大織造還肩負了監督江南官場,定時向玄燁上密折的任務。
才用過了早膳,小凌子便進來稟報道:“娘娘,杭州織造孫大人特進獻了一匹杭羅孝敬您,奴才瞧了,都是極新鮮好看的花色呢!”
蘇簾放下手中的茶盞,便叫抬上來瞧瞧,以前在京中,她也享用不少杭羅,此羅乃杭州特產,獨杭州行宮進獻內廷之物,質地剛柔華軟,十分涼爽透氣,正適合做夏衣之用。如今天氣漸漸暖和,這杭羅的確來得正是時候。
五六個粗使的太監將一匹匹色彩玲瓏的素羅、花羅、金銀絲羅捧了進來,一時間光彩湛湛,竟然有些迷離人眼。粗粗一掃,竟有四五十匹,素羅七八,非紅即紫,端得儂華艷麗;花羅十余,堆花纏枝。一派繁碩錦簇;最好看的自然是二三十匹的金銀絲羅,縷銀灑金,疊彩龍鳳麒麟。恁得是光華耀眼,富貴無邊。
蘇簾見慣了上乘綢緞。也不禁暗嘆,點頭道:“的確是質料上佳的杭羅。”素手拂過那秋香色的團簇芍藥花開的金銀絲羅,紋理細密,觸手柔滑,果真一點不遜色她曾經用過的那些緙絲綢緞,
小凌子笑道:“進獻娘娘的,自然都是杭羅中的珍品。您瞧這匹鳳穿牡丹的暗花羅,上頭的鳳凰就跟真的似的!”
女人哪有不愛衣料的。蘇簾亦不能免俗,暗道這杭州織造倒是很會投人所好,不禁心情大好,便道:“挑幾匹鮮艷的,給芬兒送過去吧。”這樣華麗的料子,更趁芬兒的口味。
小凌子忙道了一聲“嗻”,剛抱著幾匹綢緞下去,便見御前梁九功手底下一個太監快步進來,行禮道:“娘娘,皇上病重。請您立刻去侍疾!”
“什么?”蘇簾不由自主心頭一急,旋即卻覺得不對勁,今早走的時候還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呢。怎么可能才過了半日就病重了?
蘇簾斜眼一睨,這太監喚作小尹子,是梁九功的干兒子,素以穩重得用,只是再穩重的人,若是皇帝當真病重,肯定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可這小尹子分明不見焦急之色!蘇簾看在眼中,不禁眼角微微一揚,透出三分慍怒來。
那小尹子忙垂首。謙恭地道:“奴才只是傳旨來的,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蘇簾微微一哼。去便去,料想一個小尹子也不敢假傳圣旨。她倒是要看看玄燁葫蘆里在賣什么藥。便穿上一件銀紅撒花云錦褙子,整了整發髻,便直奔織造府前院兒正堂而去。
甫一靠近前頭,蘇簾見那層層嚴密的防守侍衛,竟比平常時候多了三倍有余!頓時心頭油然生出三分不安了,莫非玄燁真的病重了?于是急忙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好在一路人守衛雖多,但見了她都一律退避行禮,無人敢阻撓。
大步便進了內室,只聞到淡淡的中草藥味道,蘇簾不由心頭一緊,立刻便掀開了簾子,進了寢殿里頭,卻見玄燁只穿著蒼青色云龍紋中衣與松散的薄綢暗菱花紋褲子,正斜身坐在菱花長窗下的晝榻上,素長的手中執著一枚黑玉棋子,正一邊看著棋譜一邊布局,一派悠閑之態。
蘇簾頓時安心下來,卻登時泛起一陣惱怒,上前便一巴掌爬在那之地上號的榧木棋盤上,“你騙我作甚?!什么病重,你不是好端端的么!”
玄燁微微一下,擱下手中的棋譜,目色若溪水潺潺,輕笑道:“朕從今兒起,便要‘病重’了。”
蘇簾一時間鬧不懂他又要算計什么,便問:“你要裝病?”
玄燁點頭,淡淡笑道:“不錯。”
“為什么?”蘇簾忙追問。
玄燁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卻不做回答,轉而一臉儒雅地道:“蘇蘇既來了,便陪朕手談一局吧。”
圍棋這東西,實在是太難了,蘇簾與玄燁下棋,蘇簾是十賭九輸,故而如今哪兒肯送上門叫人虐一局?目光瞥向側對面黑檀木四海升平書案上那已經堆積如山了的奏章……玄燁平常是何等在乎政務,怎么如今卻是一副不務正業的模樣?
玄燁輕輕捻動著腕上的仙桃木佛珠,道:“朕既然病重,自然是批閱不了奏章了。”
“你別跟我打啞謎了!”蘇簾氣呼呼道,玄燁要是真心算計起來,那腸子肯定是九曲十八彎,你是別想摸得清楚。
玄燁卻得意地一下,伸手便拉了蘇簾到自己身旁坐下,神色親昵地道:“你說,若是朕病重,會怎么樣?”
“什么會怎樣?”雖然眼下沒有什么十萬火急的要緊軍機,可是全國各地的奏折,也不是隨隨便便耽誤得的!
“蘇蘇,你說礽會怎樣?”玄燁目光瞬間便幽暗了一下。
蘇簾驟然愣住了,“太子……”太子若曉得玄燁這個皇父病重,會怎么樣呢?太子,若說他對皇位沒有覬覦之心,只怕鬼都不信。玄燁裝作病重,便是要勾出太子的野心啊!
玄燁目光漸漸冷森:“朕已經將病重消息著人送回京中,并派御前侍衛回宮取金雞納霜這一‘救命良藥’。蘇蘇,你說礽到底會有如何反應呢?”
蘇簾心頭一震,不由道:“太子還不至于……”處在儲君那個位置上,對皇位有所肖想也是難免的事情,但是礽還不至于想要玄燁的命吧?
“是否至于,過幾日便曉得了!”玄燁冷冷道。說罷,玄燁有恢復了方才那輕松而儒雅的表情,徐徐道:“蘇蘇,朕特意把你還有咱們的孩子都帶出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朕不能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
玄燁提及“意外”二字,蘇簾不由一驚:“西林覺羅氏可是快要臨盆了,還有阿克占氏和弘晗、弘暄、弘昉呢?!”
玄燁微笑道:“放心吧,她們現在都已經進了暢春園。又有附近西山豐臺大營的兵力,絕不會有礙的。”
過了四五日,旁的消息未曾來,倒是西林覺羅氏生產的喜訊從京中送來,是暢春園大總管張潛鱗送達的消息,西林覺羅氏母子平安,令附一消息便是阿克占氏也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這樣的好消息,讓心情緊張了數日了蘇簾稍稍得到松緩,便抱著一本說文解字,打算給自己新生的第四個孫子取名兒了!想祚不過才虛歲二十歲,竟然就有了四個孩子,還有第五個已經在阿克占氏的肚子里了。祚旁的沒有遺傳了他爹,倒是播種成活率竟跟玄燁似的,出奇地高啊!可想而知,他將來的兒子肯定還會更多!
因是祚的嫡子,故而取名就要格外慎重些,與玄燁商量了些日子,最后還參考了孩子那個不怎么負責人的爹的意見,最后選定了“晟”字,與前頭晗、暄、昉的日字旁不同,這個字是日子頂的,寓意也極好,是光明的意思,也有盛大的意思,音同“盛”。
剛圈定了這個字,玄燁正是心情不錯的時候,卻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回京取金雞納霜的御前侍衛,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是剛出了京城,便如數丟了性命,官方的說法是遭了強盜襲擊。
玄燁看了消息,頓時臉色都鐵青了,“強盜?!朕怎么不曉得京畿一帶竟然有如此囂張的強盜,竟敢在天子腳下殺死御前侍衛三十余人?!!”
御前侍衛,少不得說都是身手了得之輩,個個身披精銳鎧甲,腰帶削鐵如泥的繡春蟒刀,哪里是尋常強盜敢與之動手的?就算是強盜,那得是多厲害的強盜,竟然能叫三十多個侍衛,無一生還?太子——果然不愧是努爾哈赤的子孫,骨子里并不乏心狠手辣。
玄燁冷冷連笑三聲:“好!好!好!!!不愧是朕一手教養出來的兒子!不愧是朕撫養了二十余載的兒子!!”
這時候,梁九功戰戰兢兢捧著一紙密折上前來,跪奏道:“皇上,四貝勒的折子道了。”
玄燁接過來,只瞥了一眼,臉上不禁冷笑更濃:“朕的好兒子,倒是丁點不手忙腳亂!”說著,奏折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蘇簾心存好奇,便撿起來瞧,匆匆掃過,亦是心頭大鎮,太子封鎖了九門,內城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更掉了步軍營人馬圍困了暢春園!!
蘇簾驚急萬分:“玄燁,祚的妻妾和咱們的孫兒都在暢春園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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