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玄燁的日子也極有規律,一個月抽出一半時間給四十歲以上的嬪妃,剩下半個月,便都是處理完政務便回乾清宮睡。
這一日早晨,小羊羊從西三所過來給蘇簾請安,嘴里哈著熱氣道:“天兒可真是越來越冷了!昨夜還下了一場薄雪呢!”
蘇簾塞了一個暖暖的手爐給她,“你這丫頭素來貪睡,怎么今兒來得這么早?”
小羊羊氣呼呼道:“寶華殿哪兒也不知是誰,一大早的便撞起鐘來,吵得人哪兒還睡得著覺?!”
四禧忙低聲提醒蘇簾道:“是佟貴妃在給太后娘娘祈福呢!”
蘇簾不禁勾唇,玄燁從暢春園回宮都快兩個月了,卻從沒踏足過承乾宮,小佟貴妃想必是急了。
小羊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要祈福,干嘛非選在寶華殿?!東六宮不是有玄穹寶殿吧?她非要去西六宮的寶華殿,隔著我的西三所那么近,存心吵著叫人睡不好覺!”
聽著女兒一通報怨,蘇簾就呵呵笑了:“是你這個丫頭太貪睡了!以后早起,也不是什么壞事!”
小羊羊撅著嘴巴道:“大冬日的,誰愿意早起呀!”
蘇簾不由心思一轉:“是呀……大冬日的,肯定人人都窩在各自宮里,烤烤火,吃個熱騰騰鍋子……”——那樣外頭必然就空朗朗,沒人了。那樣子她就可以放心出去溜溜彎,而不用擔心碰上這個那個的了?
小羊羊卻不禁流起口水來:“是啊是啊!”她一邊烤著火,一邊撒嬌道:“額娘,咱們也吃野味鍋子吧!”
“就知道到吃!”蘇簾狠狠瞪了小羊羊一樣,“小心吃成個胖丫頭,到時候嫁不出去!”
小羊羊鴨蛋圓潤的小臉卻滿是自信地仰著:“額娘。人家怎么可能會嫁不出去?您放心吧,到時候肯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蘇簾嗤笑道:“還百家求?!小小年紀,倒是一點都不害臊!”
小羊羊卻呲牙笑了。丁點沒有害羞的樣子,一點不像尋常人家女孩。
蘇簾看著小女兒那白嫩嫩的面皮、水靈靈的眼睛。忍不住嘆息,這丫頭也十一歲了,長得愈發俏麗,性子卻不見半點女兒態,反而愈發像個皮小子了。
蘇簾伸手摸了摸她的小手,已經是熱乎乎的了,便道:“既暖和過來了,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小羊羊一聽。立刻縮了脖子:“才不要呢!外頭冷風嗖嗖的,人家才不出去!”
蘇簾哼了一聲,“嫌外頭冷,還大清早頂著北方跑我這兒來了!”
小羊羊嘴里咕噥著:“又不是我想來的……”
“嗯?”蘇簾耳朵尖,給聽了個差不離,瞬間眼睛就瞇出一道危險的光芒。
小羊羊急忙撒嬌道:“額娘,女兒一點不喜歡西三所,哪兒地方小不說,還盡是些討厭的人!”
九公主豐克里宜爾哈也是住在西三所的……蘇簾不禁暗自思量。她和佟貴妃的關系不好,自然小羊羊和九公主的關系也好不了。
小羊羊捧著四禧奉上來的一盞熱騰騰的酥油奶茶刺溜刺溜喝著。一邊諷刺道:“佟貴妃不就是盯上十八弟了嗎?汗阿瑪的門路走不通,便去討好太后了!”
蘇簾一愣:“十八阿哥還沒送去給宜妃撫養嗎?”
小羊羊也愣了:“額娘您沒聽說嗎?”
“我聽說什么?”
小羊羊放下奶茶,道:“汗阿瑪之前當著太后的面說要把十八弟交給宜妃娘娘撫養。可是宜妃娘娘說自己入冬受了涼,還沒好利索,所以暫時把十八弟留在和嬪的鐘粹宮。”
“哦?宜妃……”蘇簾微微垂下眼瞼,不禁深思……宜妃這般退卻的舉動,在她看來,那是在給佟貴妃挖坑呢!宜妃已經有兩個兒子,再撫養十八阿哥只能算是錦上添花,而對佟貴妃而言,就是雪中之炭了。這是有兒子的嬪妃和沒兒子嬪妃最大的差異。宜妃能淡定地推了,小佟貴妃卻不能淡定地看著十八阿哥被和嬪給養熟了。
到底不愧是穩居后宮三十載的老嬪妃了。小小手段,便把小佟貴妃引得上躥下跳。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呆在自己宮里,烤火看戲就是了。
用過了午膳,蘇簾把懶得跟豬似的小女兒給從暖和的宮殿的揪了出來,穿著毛茸茸的貂皮大氅便迎著凜冽北方出來看雪了。
吉林將軍進冬進獻了一匹毛色無暇的貂皮,其中有純色的雪貂皮,濃密的細毛柔柔地撲在小女兒嫩得跟剝了殼雞蛋似的小圓臉上,別提多可愛了。
小羊羊卻是一臉郁悶,身上的確不冷,可是冷風刀子一般滑過臉頰,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感受。
蘇簾一路都是笑瞇瞇的,翟輿一路往乾西五所去。
小羊羊忍不住提醒道:“額娘,十三哥這會兒在南熏殿御書房讀書呢,等酉時才能下學回阿哥所呢!”
蘇簾笑瞇瞇道:“沒事兒,我不急!就是去瞧瞧!我回宮這么長時間了,還沒去阿哥所看看呢。”
小羊羊郁悶地縮了縮脖子,別讓冷風灌進來。
乾西五所,在西六宮的北面,距離乾清宮頗有些遠,縱使抄近路,也走了半個時辰。
小虎子住在乾西五所的第三個院子,也是三所,是個三進南北走向的院子,瞧著略有些窄,不過對于未成婚的阿哥來說,住著也足夠了。一進是個面闊三間堂子,明間開門,古錢紋欞花槅扇門與五福捧壽的檻窗瞧著都是新粉飾過的樣子。
出來迎接蘇簾的槿蘭那丫頭,如今梳著把子頭、穿著夾棉的淺紅色如意紋彭緞旗服,瞧著身量長高了許多的樣子。
規規整整見了大禮,蘇簾便喚她起身,道:“我是頭一次來這兒,你就給我引路吧!”
槿蘭忙道了一聲是,又急忙請蘇簾進慧怡堂,道:“這里正堂是爺平日見客的地方,東邊暖閣是爺的書房,故而不許奴才靠近。奴才和孫妹妹,都是住在后院。”
一邊說著,已經客客氣氣奉了香茶上來,蘇簾不禁問道:“那孫氏呢?”
槿蘭忙笑著回答道:“太后娘娘鳳體違和,孫妹妹去侍奉了。”
“哦……”蘇簾輕輕應了應聲,微微一笑,卻不做多說。孫玉質來小虎子身邊比槿蘭晚半年,姿色雖然更勝槿蘭一籌,但是蘇簾卻曉得,小虎子平日里更喜歡槿蘭一些。
皇子的侍妾,能有太后做靠山,也算是極難得的了。她要去盡孝,蘇簾管不著。便問槿蘭:“這在祥身邊,日子可過得習慣?”
槿蘭急忙萬福道:“爺對奴才極好,奴才怎么會不習慣呢?”
蘇簾點點頭,便柔緩著聲音道:“祥還在守孝中,不能給你個正式名分,到底有些委屈你了。”——槿蘭的身份,并不是格格,名分只是個服侍的宮女。
槿蘭頓時惶恐萬分地道:“娘娘折煞奴才了!能伺候十三爺,是奴才莫大的福分!而且爺帶奴才很是優容,一直用自己的私房給奴才侍妾格格的月例。”
蘇簾看了她身上彭緞料子的旗服,這樣料子算不得上佳,卻也不是宮女能夠享用的,顯然是小虎子給她的。蘇簾面上帶著微笑:“祥雖然性子毛躁了些,待人上卻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仔細端量了槿蘭,卻發現她眼中有幾縷血絲,便隨口問道:“瞧你臉色不是上佳?昨晚沒歇息好嗎?”
槿蘭噗的臉色便紅了七分,她急忙道:“奴才、奴才昨晚睡得有些晚了,今早、今早又氣得太早了些,所以、所以……”
起得早,蘇簾明白,小佟貴妃在寶華殿大清早就叫喇嘛撞鐘呢,想醒不來都難,而睡得晚了些……咳咳咳,她就當沒聽見好了,便和藹地叮囑道:“你也要好好愛惜自己身子才是。”
槿蘭忙不迭地點頭,口口稱“是”,完全像是個做錯了事兒的孩子。
小羊羊卻疑惑的眨了眨:“冬天天黑得早,應該早早進被窩才對,你怎么會睡得晚呢?”
槿蘭才消了三分火辣的臉蛋瞬間又紅得如火燒云一般,“奴才、奴才……奴才只是多看了一會兒書,結果、結果就失眠了!”
小羊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失眠啊……”
蘇簾清咳嗽了兩聲,隱約瞥見她雪白色的龍華似乎有些遮掩不住那紅紅的瘀痕……不禁大囧,小虎子才多大點啊,怎么就那個……咳咳咳了?!果然是隨了某某人啊!是不是該教育一下呢?或者提醒槿蘭,多勸勸小虎子?
瞥見女兒還在一旁坐著吃茶,蘇簾決定暫時保持緘默,免得教壞了孩子。
便轉移話題,問槿蘭:“孫氏的性子,可還好相處?”
槿蘭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孫妹妹……挺好的。”
槿蘭是個不會說謊的人,這話蘇簾聽得都覺得有些假!想也知道,共用一個男人的女人們,私底下又怎么會少得了齟齬?只是槿蘭自己不說,想必是孫氏沒有做得多過分,她們之間也沒到那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便懶得多問兒子后院的事兒了,還是交給以后的兒媳婦來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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