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被窩里,蘇簾就開始扒拉著手指頭一一絮叨給玄燁聽:“宜妃是看上了榮妃的侄女,想許給自己兒子當側福晉;而惠妃是想自己孫子選個福晉,家世上沒什么要求,只要品性好的;王貴人則看上了宜妃的侄女,是求嫡福晉的;陳庶妃看上了阿靈阿的小女兒,也是求嫡福晉的;最后是和嬪,大堂兄家的長女要選秀了,希望給指到皇家做媳婦!”
一口氣說完這些,蘇簾嘴巴有些干,伸手拿了放在床頭香幾上的茶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暫時就這么多了!你看著辦吧!”
玄燁笑瞇瞇道:“辛苦夫人了!”
蘇簾干笑了笑道:“我現在才知道,選秀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
康熙四十八年的選秀開始得稍微晚了一些,八旗適齡閨秀參加初選的時候,御駕已經啟程去了暢春園,倒是兩不耽誤。玄燁已經定下第三輪也就是殿選將會在暢春園舉辦,而太后、四妃都留在紫禁城里,無疑主持殿選的就只能是蘇簾了。
暑夏時節,暢春園處處彌漫著醉人的芳香氣息。祚已經奉旨離京,往翁牛特部接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了。祥卻喜滋滋帶著新得的次子弘星前來獻寶了,弘星便是石佳氏生的兒子,算來,這個孩子還是早產,不到八個月就發動了,石佳氏初胎,折騰了一天兩夜,方才在深夜子時過后,星羅棋布的夏夜里生下了祥的第二個兒子。
雖然蘇簾不怎么待見石佳氏(也就是楊氏),但是弘星這孩子到底是她的孫兒。弘星剛生下來的時候,有些瘦小,養了月余倒是白胖了許多的樣子。因石佳氏產后傷身,祥便做主把弘星給嫡福晉兆佳氏撫養了。
平白多了一個兒子,對于盼子心切的兆佳氏來看,自然是天降的餡餅,如此一來,倒是照顧得視若己出。石佳氏雖然不大樂意,可她身份低微,且不說本就沒有撫養孩子資格,何況她的身子連床都下不了了,如何能照顧一個愛哭鬧的孩子?
“對了,有件事兒,我得提前跟你們打聲招呼。”蘇簾擦了擦弘星嘟嘟小嘴上的奶泡泡,略正了神色,看了看兆佳氏略帶緊張的神色,不由心底一嘆,道:“皇上已經圈定了,富察家的次女為祥側福晉。”
果然,兆佳氏臉上微微發白。
蘇簾又道:“不過不是武英殿大學士馬齊那一支的,她阿瑪只是個從四品的參議道。”
兆佳氏咬了咬唇,照常行萬福道:“是,兒媳明白了。”
雖然選秀還沒到殿選的環節,但是實際上,首要指婚的秀女都是預先就有了定數的,十有八九是不會變動。剩余不過是給閑散宗室指婚,然后淘汰一批。具體該留那些人,玄燁那頭已經給了蘇簾名單,一些次要的指婚,玄燁的意思,是叫蘇簾自己拿捏著看,高些低些也無妨。
蘇簾又忙笑著安慰小兒媳婦:“這回弘皙和弘昱都要大婚,十六貝子和十七貝子也要娶嫡福晉,還有恒親王大約也要納側,故而祥納側之禮會晚一些。”
“多謝皇額娘!”兆佳氏含淚道。
微微嘆一口氣,叮囑祥好生陪伴自己福晉回去。
二選結束的時候,溫惠遞牌子求見,蘇簾不由暗道,她第二胎已經顯懷,正是不大方便走動的時候,可偏偏來了,怕是有什么急事。
自打上頭沒了欺壓的惡婆婆,溫惠倒是一日日長得富態了些,加上又懷了身孕,下巴都成雙的了,看上去白白胖胖,臉圓得像個饅頭,不過她杏眼明眸,蛾眉墨染,如此模樣,倒也趁眼。
見了常禮,蘇簾叫人搬了個椅子,讓溫惠靠在她身旁坐著。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原本也猶豫了些日子,總覺得您今年大約會很忙,可是又耐不住我那小叔子哀求,便來了。”溫惠說話總是徐徐緩緩,叫人聽了舒坦。
蘇簾立刻便明白了,德英有個異母所出的幼弟,今年也十七了,叫德慶,因生母只是個不得寵的婢女,還早早沒了,而信郡王德昭不待見這個弟弟,故而婚事便成了問題。這個德慶只承襲了輔國將軍的爵位,照例輔國將軍也可獲得玄燁下旨賜婚的,可前提得是信郡王德昭肯為她上折子求玄燁才成。
輔國將軍的爵位也不低了,相當于正二品的武官,若是他爭氣,興許爵位還有得提升。就算不爭氣,只要別犯什么謀反之類的打錯,也丟不了爵位,將來也能降一等傳給兒子。當年老信郡王薨了之后,雖然家業大多由德昭得了,但幾個庶子少說也能分十幾頃良田,再加上爵位帶來的俸祿,這也是個小富翁了。
溫惠又道:“也不敢求什么出身大族的,尋常小姓氏的格格也無妨,只是我那小叔子,倒是個愛讀書的,一心想求個通曉文墨的淑女為妻。”
蘇簾點頭道:“我記下了,到時候留心一下就是了。”溫惠說的小姓氏,自然是滿人的小姓兒,絕不可能是漢軍旗。可唯獨通曉文墨這一點——滿人家的格格,頂多也就識幾個字罷了,真正的“才女”怕是不多見。故而蘇簾也不敢把話說滿了。
轉眼便是殿選的日子了,蘇簾怕吵嚷,便選在了距離澹寧殿不遠的承露殿作為甄選之地。前二輪篩選,雖然已經刷掉了大部分的秀女,但是到了最后一輪的,也有三百余人。一個個親自選看下來,也是個費時的活計。
按照先滿蒙后漢的規矩,第一日候在承露殿外的便是滿軍旗上三旗的閨秀,其中不乏出身頗高的。蘇簾主持選秀,其實不過是走個流程,該那個留那個淘汰,都是早已定下的事兒,故而過程頗為無趣。
小凌子手拿一本冊子,揚著嗓子高呼秀女家世和姓氏,譬如“正黃旗副都統綽奇之女董鄂氏”、“鑲黃旗佐領兼騎都尉之女博和托之女哈蘇特氏”、“正白旗都轉鹽運使司運使之妹杭佳氏”……
蘇簾聽到原定名單之內的,便直接留牌子,同時還要給弘昱和弘皙兩個皇孫看顧著有沒有好姑娘,哦,還不能落了德英的那個弟弟。
按照皇家選福晉的標準,自然要長得面如滿月、儀態端秀,才是上佳之輩。可是弘昱和弘皙,身份都尷尬得很,他倆的爹,一個被廢黜、一個被圈禁,蘇簾也不敢往高了看,只見有個廢太子礽娘舅家的格格赫舍里氏好像不錯,可惜他阿瑪官職不是很高,本不在玄燁給的留用名單之內,蘇簾也順手給留牌子了。當然了,著姓大族,通常回回選秀都要留幾個格格,這回留牌子的赫舍里氏就有倆,姓瓜爾佳氏的則有仨……
“鑲黃旗翰林院侍講學士額爾必和之女哈爾察氏,年十六!”
蘇簾不禁眼前一亮,滿人能混到功名進了翰林院的可不多見,雖然侍講學士官職不低,可必得是有大學問的才成!如此看來,這個哈爾察氏便是書香門第之女了。便定睛瞧她的長相,在富態多見的格格們中,她算是纖細的,模樣也俊,儀容也有優雅,蘇簾略正了正身子,問道:“可讀過書?”
哈爾察氏面色恭謹,聲軟如鶯道:“回主子娘娘,不曾讀。只略認得幾個字。”
蘇簾明白,這個標準答案,便再問道:“會寫字嗎?”
哈爾察氏回話道:“回娘娘話,會寫,不過奴才字跡拙劣。”
這也還是標準回答法。
蘇簾側臉吩咐小凌子:“拿筆墨給她!”
這下子不光是哈爾察氏吃了一驚,連一旁侍立的秀女都難掩羨慕嫉妒之色了。畢竟,一大上午,蘇簾很少開口,若開口也只是留或者不留之類的話。
哈爾察氏也是心頭訝異,卻只能接過玉管狼毫,握著筆的手都微微有些打顫了。
蘇簾又微笑道:“今日繁花如錦,你就隨意默寫一首詩詞吧。”
哈爾察氏急忙萬福道了一聲“是”,便蓮步輕移走到了案桌跟前,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緊張?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開始落筆。寫得字如何,蘇簾距離遠看不甚清楚,只知她下筆飛快,不過一會兒工夫,便落了筆。
小凌子雙手呈著宣紙便送到了蘇簾面前,那是一首七律:
“香清粉澹怨殘春,蝶翅蜂須戀蕊塵。
閑倚晚風生悵望,靜留遲日學因循。
休將薜荔為青瑣,好與玫瑰作近鄰。
零落若教隨暮雨,又應愁殺別離人。”
蘇簾只瞅了一眼,便暗生尷尬了,因為她沒讀過這首詩!囧!還考校別人學問呢,自己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晃蕩。
不過看那雋秀的字跡,便可以肯定這個哈爾察氏是有幾分學識的,不愧為翰林院侍講學士的女兒!
蘇簾清咳了一聲,便道:“留牌子。”這姑娘長得秀氣可親,寫字也好,妥妥地符合德慶的標準。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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