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瑤吃飽喝足正打算打道回府,老爺身邊的小廝在外間回話道:“請小姐略等等,老爺在莊東頭還沒回來,倘若小姐悶的話,老爺說可到處走走。”
蔣欣瑤好奇,東頭那是莊家戶聚居的地方,值得去看看,遂拉上冬梅就走。
冬梅見小姐難得的好興致,不忍相拂,小心攙扶前行。
走至半路,寂靜的莊子突然嘈雜起來,田里的莊家漢們紛紛撇下手里的農活,都往一個方向跑去。
蔣欣瑤順著那方向望去,有濃煙,有火光,有哭聲,隱隱約約,看不清晰。
冬梅緊緊拉著欣瑤的手,輕輕搖搖頭,示意她往回走。蔣欣瑤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直直的盯著冬梅,站立不動。冬梅哀嚎一聲,無奈只好妥協。
等她們氣喘吁吁到達時,人群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似乎一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這里。
蔣欣瑤人矮腿短,急得她只能扯著冬梅的衣服,示意要抱。
冬梅看人多,二話不說,把小姐抱在懷里。蔣欣瑤這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一間破茅屋前,綁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子身形高大,低著頭,裸著黝黑精壯的上身。
女子披散頭發,衣衫不整,紅腫著臉,嘴角涎下一絲血跡,神色看不分明。
離兩人不遠處有一塊巨石,巨石前坐著一農婦打扮的婦人,膚黑個矮,正滿地撒潑打滾,干嚎不止,嘴里斷斷續續講述自己的悲慘遭遇。
這農婦雖又哭又嚎,卻半點也沒耽誤口中的言語,眾人漸漸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農婦和綁著的男子是夫妻,育有三個子女,祖祖輩輩以種田為生,家里條件尚可。
前兩年南邊發大水時,莊上搬來一戶人家,夫妻帶著兩個小孩,在莊上落了戶。一年前,這家男人得了病,花光了家中的積蓄,一命歸西。女人帶著兩個小孩,飽一頓,饑一頓,靠幫人縫縫補補賺些家用,日子過得很是艱辛。
男子看這女人長得有幾分姿色,常背人偷偷接濟。一來二去,就接濟到了床上。許是男子今日沒看黃歷出門,結果被農婦和岳母逮了個正著,
老婦人見女兒清楚的述說了原由,趁著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雙手捶地,高聲泣罵。
罵忘恩婦義的男人吃軟飯吃得舒坦了,就松了褲腰帶。
罵女子不守婦道,良家男子,換取生活所需,品行不端,堪比怡紅院的姑娘。
嚎苦命的女兒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勞作。不僅養活了一家老小,還大方的替男人付了嫖資。
農婦聽到傷心處,扯著女子拼命廝打,只把那女子打得伏倒在地,嚶嚶直哭。男子的頭卻始終沒有抬起。邊上幾個女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把人拉住。
村里有頭有臉,輩份高的人物齊聚一堂,幾個老男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顯然沒有達成共識。
蔣欣瑤看著這一幕,覺得這種事擺在前世,不過就是個你情我愿。
一個生活艱辛,犧牲身體,換得溫飽。一個貪圖美色,小恩小惠,誘其上鉤。算不得作奸犯科,算不得十惡不赦,最多是不守婦道,道德敗壞,當引以為誡罷了。
更何況一個女人帶著兩個稚兒,窮得勺子刮甕底兒,日子過得如同破布。在溫飽面前,尊嚴、身體顯然不值一文。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劉三,這家娘子滋味如何,勾得你像饞嘴的貓兒一樣,大白天的就發了情?”
“比他家那個母老虎,怕是強得多,也不看看那一身細皮嫩肉,摸在手里,嘖嘖嘖,我的個心肝肉兒寶貝!”
男人們哈哈大笑。又有人道:“多少文銀子睡一次啊,回頭我也存個幾文銀子,好歹嘗個鮮!”
男人的淫言淫語一聲高過一聲,聽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臊紅了臉。
人群中不知哪家的媳婦氣不過,高聲喊道:“賤女人,不守婦道,爺們,按祖宗規矩,就該沉塘。”
這一聲如同平靜湖中投下一塊大磚,激起千層浪來。看客們突然興奮起來,有高聲附和的,有大聲反對的,有罵娘罵爹的,有出言嬉笑的。
蔣欣瑤著急起來,她示意冬梅把她抱高,在人群中尋找蔣老爺的身影。
蔣福遠遠看見冬梅抱著小姐擠在人堆中,嚇出身冷汗來。我的個天娘老子哎,這小祖宗怎么來了?出了事,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蔣福急忙湊近老爺,交待了幾句。自己帶著小廝,擠過重重人群,接過冬梅手上的小姐,抱起來就走。
幾人好不容易擠到蔣老爺身邊。蔣振回過頭,狠狠的瞪了欣瑤一眼,意思是你來湊什么熱鬧。
欣瑤也不害怕,翻翻白眼心道,許你光明正大放火,還不許我偷偷摸摸點個燈啊!
這時,場中心起了變化。女人的兩個孩子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抱著女人哭喊著叫娘。
欣瑤的心一下子痛楚起來。她急忙抓住蔣老爺的肩膀,不停拉扯著衣服。
蔣振回過頭,正想喝斥,入眼一雙焦急,哀傷的眸子,淚珠盈眶。
他心里恨恨的罵了聲娘,終是接過小孫女,在蔣福耳邊說了幾句。
蔣福弓著腰,哧溜幾下,從人群中鉆到族中幾個長輩面前,頭交頭低聲談論起來。
欣瑤長長的吁出一口氣。她討好的摟住老爺子的脖子,笑得有些痞賴。
蔣振無聲的接納了她小小的馬屁,心里暗想,下次再不能縱著她。
片刻功夫,族長清了清嗓子,大聲喝道:“各位都靜一靜。我們幾個老的商量了下,雖說這許氏不守婦道,她這兩個孩子著實可憐。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放這孤兒寡母一條生路。只是這莊子再容不得你們,另尋別處過活吧。”
農婦娘倆一聽毛都炸了起來。這不等于沒事嗎?坐在地上頓足捶胸,仰天長嚎。
族長冷笑幾聲,大聲道:“你們不服?若不服,可就得細細問問你家男人了!”
男女之事向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娘倆雖大字不識,卻也深知這個理。兩人抽噎了幾下,再不吱聲,只嘲著女子狠狠啐上幾口唾沫。
幾個膽大的婦人給這兩人松了繩索。圍觀的人見無熱鬧可尋,嘻嘻哈哈都準備各自回家,各找各媽。
許氏搖搖晃晃站立起來,甩開眾人,沖到剛剛站穩的男子面前,狠狠的撞向他,男子失了平衡,頗然跌倒在地。
許氏聲淚俱下:“呸,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生,可是我的你?你欺我孤兒寡母,家中無男人,強占我的身子,如今倒說是我的你,哈……哈……哈……”凄慘的笑聲似悲似狂。
“不過是為了幾口吃食,不過是為了幾口吃食啊……可憐我一雙小兒啊……老天爺……你無眼……你無眼啊……”說罷,奮力往前一撲。
蔣欣瑤聽到許氏狂笑就感覺不好,那笑聲如泣如訴,聽得欣瑤神魂俱散,待看到她縱身撲石,失聲驚叫道:“不……要!”
許氏以頭觸石,伏倒在地,鮮血涓涓流出。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周圍一片寂靜。片刻,傳來了兩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蔣欣瑤目光呆滯,淚如雨下。
她似乎看到了有一只黑手從背后伸過來。
她似乎聽到了她撞向大卡車的一瞬間,女兒也是這樣凄聲大哭,聲嘶力竭,哭得她的心碎成一片片。
她似乎感覺到了女兒肥肥的小手觸摸著自己的臉,輕聲叫著媽媽,媽媽,醒醒,快醒醒!
蔣振聽到孫女的叫聲,早已驚心不已,正待開口相問,只覺得懷中的孫女癡癡傻傻,精神恍惚,忙叫了人來。
眾人一看,小姐眼睛都直了,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返回莊子。到了莊上,馬車早已備好,也不敢耽誤,急急啟程。一路緊趕慢趕,將將在日落前回了宅子。
李媽媽聽了音訊,眼巴巴的候在大門口,一看小姐癡傻的樣子,抱起小姐放聲痛哭。
蔣振聽聞,厲聲說道:“哭什么?還不快抱進去!”
須臾,大夫急匆匆趕來。扶脈半天,只閉目不語。良久,喚蔣老爺到外間詳談。
“從脈像看,沉細軟綿,輕尋無板,倒也無大礙。只悲郁積中,得好生調理些時日。先吃幾貼藥看看。”
大夫開了方子,交待如何煎熬,拿了診金,由蔣福送至大門。
蔣振若有所思的看著臉色蒼白,沉沉睡去的孫女,囑咐了幾句便起身而去。
入夜,蔣振喚來蔣全,讓他派人回府打探一下四小姐在府里的境況,蔣全應聲而退。
李媽媽趁小姐熟睡之際,把冬梅拉到外間細細詢問。她聽說小姐開口叫喊,喜得直掉眼淚;擔心小姐受了驚嚇,愁得又掉眼淚。是夜,兩人輪流守在床邊,一刻不敢離開。
蔣欣瑤像做了個夢,夢見她在高速公路上疾馳;夢見自己變成了小孩,被人推倒在墻角,滿頭滿臉都是血;夢見有人恐嚇她,讓她不要亂說話;又夢見沈氏渾身是血,飄到她跟前,默默流淚。
蔣欣瑤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笨女人,就這點破事也值得你尋死,不就是給人強睡了嗎?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一開始就拼命反抗,他如何得手?現在倒好,為了個破名聲,為了個畜生,竟一頭撞死。你是死了,解脫了,兩個孩子怎么辦,你要兩個孩子怎么活……你配做母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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