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蔣振收到京城來信。蔣欣瑤暗中打量祖父神色,心中微微一凜,無聲無息的退出書房。
冬梅體貼的給四小姐披上披風,主仆倆攙扶著回怡園。
蔣欣瑤暗思這幾年,京城少有信來,即便來信,老爺子也只淡淡一眼,便放下了,從無像今日般凝重的神色,莫非……
蔣欣瑤略微一想,神色不豫。
這幾年,老爺子的身體時好時壞,入冬總咳個不停,頭發已全白,似有一塊大石頭,無形的壓垮了他的身體。欣瑤隱隱覺得,絕不僅僅是兩個失蹤的人那么簡單。
老爺子雖深居簡出,然每個月總有幾日住在莊子上,五年來,從無間斷,且不許欣瑤跟隨。至于去莊子上做什么,欣瑤一無所知。
身邊的忠仆蔣全也顯得神秘莫測,常常天南海北的跑,很少能見到他在宅子里。即便回來,也只與老爺子兩人在書房商議事情。
更讓蔣欣瑤不解的是,這老宅的衣食比之蘇州府更為精細華貴,很多都是蔣府節禮中沒有的東西。
平日蔣老爺出手也甚為大方,每逢年節,給她的紅包一出手就是二百兩,而且似乎很喜歡給她添置衣裳,手飾,頭面。
最讓蔣欣瑤稱奇的是,前年中秋,老爺子送給她一對滿色的翠綠圓條手鐲,老坑冰地,翠色濃艷,玻璃通透。以欣瑤專業的鑒定眼光,這對手鐲在前世屬于天價的收藏品。喜得她一連幾夜沒有睡好,拿在手上把玩,鑒賞了幾日才叫冬梅收起來。
種種跡象,引得欣瑤著實好奇了一陣,只打探別人的隱私正是欣瑤為之不恥的事,沒幾天便就歇了心思,安份度日。
她認為,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總有別人觸摸不到的秘密,好奇心太重,未必是件好事。
冬梅看著神游在外的小姐,不禁暗自擔心。別看小姐整天微微笑著,經常打趣逗樂,然而無人時,小姐總會露出傷寂的神色。
她也是偶爾幾次遠遠見著,才上了心。思及此,冬梅開口笑道:“小姐啊,這么快就在想著中午鶯歸丫鬟做什么好吃的了?哎,可惜時辰尚早啊,沒的早飯剛吃過,就想著吃午飯的。”
欣瑤撲哧一笑道:“冬梅姐姐,你家小姐我在你眼中,就是這么好吃的人嗎?”
冬梅笑道:“小姐好不好吃,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小姐只要看到某人做的菜,路都走不動了。”
欣瑤啐了一口:“冬梅姐姐,民以食為天,你家小姐以食為天,走不動路,很正常。”
冬梅道:“小姐啊,我只聽說以父為天,以夫為天,沒聽過以食為天。”
蔣欣瑤擺擺手,笑道:“喲,誰要以夫為天啊,這春天剛過就有人要思春。哎,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
冬梅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略帶著羞色。暗恨道,跟小姐斗嘴,就是茅房里點燈——找死(屎)。
一通嘻笑打鬧,緩和了剛剛的氣氛。不一會,蔣老爺打發小廝過來傳話,說讓小姐先吃飯,別等他。他到莊子上去一趟,不回來過夜了,讓小姐關好大門,安排下人巡夜。
蔣欣瑤這才有些擔心起來。看來定是有重要的事發生了。
蔣欣瑤讓李媽媽把燕鳴找來,讓他去打探一下。
燕鳴跟著蔣福五年,如今已能獨擋一面。剛開始的時候,可沒的少讓蔣福刁難,干的活辦的差,都是最苦最累的,一度成為院里的笑話。
蔣福的意思很明顯。四小姐刁難我,我就刁難你。四小姐我奈何不得,你燕鳴,我是三個手指頭捏田螺——穩當!
李媽媽看不下去,偷偷跟小姐說起這事。
欣瑤沒有插手,并警告身邊的人,誰也不許插手。若是這點苦也吃不得,一個蔣福也搞不定,這樣的人要來何用?
那燕鳴既不喊也不鬧,咬咬牙忍下,只埋頭苦干。倒讓蔣福稍稍生出些好感來。
半年后,燕鳴用一壺上好的竹葉青,幾碟姐姐做的小菜,與蔣福對月痛飲,剖心長談。
也許那日的月光分外迷人,夜風分外和煦。蔣福酒至八分,對著圓月,迎著長風,拉著燕鳴絮絮叨叨說了一宿的話。
次日酒醒,蔣福捶床長嘆,心中懊悔不已。不自在了幾日后,慢慢的對燕鳴重用起來!
欣瑤見狀心中頗為滿意,私下對鶯歸道,你這弟弟,有勇有謀,還有忍性,是個人才。也不枉你偷偷為他流的那些個淚。
這次的陰溝里翻船,讓蔣福歸納出一個真理,那就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狐貍窩里養出不小白兔來。
第二日一早,燕鳴就把打探的消息報給了欣瑤,當然,作為回報,蔣欣瑤讓冬梅賞了二兩銀子給他。燕鳴大方的接過銀子,也不推托,謝恩告退。
這一舉動讓鶯歸紅了臉,撲通跪下給小姐請罪。
冬梅一把扶起鶯歸,告訴她,打探消息這些事情,多半是要用銀子的,哪有不花錢就能白得消息的,這才讓鶯歸稍稍安心些。
欣瑤沒功夫理會這些,她正在快速的分析剛剛得到的消息。京城翠玉軒錢掌柜讓蔣老爺速速赴京,原因不明。
欣瑤知道蔣老爺名下有個翠玉軒,只這鋪子在京城并不打眼,生意也平常,老爺子從來不過問。她實在是想不出一個小小的鋪子會有什么大事值得蔣老爺要遠赴京城。
一個不營利的鋪子,當初離京時為什么不索性關掉?
老爺子要上京,難道僅僅是為了一個鋪子,與那兩個失蹤的人有沒有關系?
她怎么辦,是留在青陽鎮,還是送回蘇州府?
這是蔣欣瑤需要直接面對的問題。
接過冬梅遞來的茶水,欣瑤慢慢的喝了一口,隨即讓冬梅把李媽媽叫來。
鶯歸輕輕關上房門,拿過把小竹椅坐在門口做起針線來。
蔣欣瑤直截了當的把情況跟冬梅和李媽媽說了,并問她們有什么看法。
李媽媽說道:“京城的翠玉軒好像只歸在老爺名下,經營什么不清楚。當初二老爺分府的時候,也沒有分出去。咱們蔣府的產業都以繡莊,米鋪,當鋪,莊子為主。”
欣瑤打斷她道:“往常這些鋪子都誰打理。”
李媽媽道:“這些鋪子聽說都是太太當初嫁過來時帶來的嫁妝,老爺從不經手,也不過問。從我到這府里,就一直是大爺在打理。”
冬梅道:“小姐打聽這些沒多大用處,眼下只說我們要如何行事。是留在這里還是回府,得細細琢磨。”
欣瑤問道:“依你看,我們該如何?”
冬梅知道小姐脾性,也不藏著掖著,直說道:“依奴婢看,小姐二者都可。現在的府里,太太想一手遮天,怕是不易。小姐離府五年,這些年從未回去過,若想回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且周姨娘他們遠在揚州,手還沒那么長。若留在這里,我們還是照樣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蔣欣瑤搖頭道:“你說的都對,但有一點,你沒有想到,老爺是讓你回呢,還是讓你留?這幾年府里來人,只帶些銀子、衣物、吃食給我,并未提到讓我回府,你認為這是太太的意思,還是老爺的意思?”
李媽媽道:“不管誰的意思,咱們奶奶肯定是念著小姐,盼著小姐回去的的。”
欣瑤道:“媽媽說得對,母親定是念著我的,但很多事情,母親怕是作不了主的,蔣府再怎么變,還是太太的天下,畢竟太太身后站著安南侯府。在我回不回這件事上,母親她作不了主。”
欣瑤暗暗皺眉,她這可憐的小身板,是雙方博弈的籌碼,就是個炮灰的命。
冬梅道:“只是看這幾年老爺對小姐,不說千依百順,倒也寵愛的緊,應該不會難為小姐吧。”
欣瑤暗道,那是因為沒有觸及到他的利益,跟那兩個人比,她只能是隨時犧牲的那一位。
不可否認,她這幾年跟蔣老太爺培養了深厚的祖孫感情,欣瑤也相信這份情義是真摯的。但前世的經驗卻告訴她:人,不能把自己想得過于重要。說白了,就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認為自己是員猛將,哪知在老板眼里,不過就是個過河卒子。
欣瑤沉思片刻,問道:“李媽媽,冬梅姐姐,你們有沒有想過,往后要過什么日子?”
李媽媽嘿嘿一笑道:“小姐啊,媽媽我呢是個苦命之人,就一心想跟著小姐過日子。多存些錢,給君兒娶房媳婦,早日抱上孫子,這輩子也就沒什么想頭了。”
李媽媽今年三十多歲,十六歲嫁人,夫妻兩人琴瑟調和,恩愛有加,只丈夫身體不好,沒幾年,就丟下她去了。李媽媽當即想生死相隨,卻發現有了夫君骨肉。公公婆婆早就離世,一個人生下孩子李君,實在活不下去了,便賣身進府,做了欣瑤的奶媽媽。兒子李君現跟著欣瑤的弟弟蔣元晨做貼身小廝。
冬梅思索良久,才道:“小姐,奴婢從小家窮,自五歲起跟著奶奶,從顧府到蔣府,只為有口飽飯。現在小姐問我想過什么樣的日子,說句不怕拿大的話,奴婢只想嫁個平常漢子,再苦再累,只愿做個當家主子。”
蔣欣瑤點點頭,道:“看,你們都有自己想過的日子。人呢,都是有了目標,才會有動力。小姐我,渾渾噩噩過了這幾年,也從未想過往后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只是眼下,我倒是想去京城看上一看,走上一走,這便是我當下的目標,不知道你們覺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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