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振把石頭遞給欣瑤,淡淡道:“你再瞧瞧!”
蔣欣瑤恨道,又是石頭,還放在枕頭下,也不怕咯得慌。奈何形勢逼人,只得老老實實接過石頭,反復打量。
蔣欣瑤拿起石頭那一瞬間,心便平靜下來。
這是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表面皮殼呈灰白色,有斑點,但細膩光滑,結構質密。邊角給切了一塊,露出一線綠色的肉。觸之微涼。
蔣振一眼不眨的盯著欣瑤,看著她把石頭翻過來覆過去的看,心中若有所思。
蔣欣瑤拿著石頭,組織好語言,便道:“祖父,按書上所記載,這應該是塊翡翠的原石,看它的質地,顆粒幼小,結構相當致密,是塊好石頭。再看它邊上少了一角露出來的綠色的肉,含水,又有點透明,說明它含翠性,底子好,至于含多少綠,我就看不出了。
蔣振瞬間激動的坐起來,臉上泛著潮紅:“丫頭,你能看懂,你沒騙祖父,你確定真的能看懂嗎?”
蔣欣瑤也糊涂了,您老人家這到底是唱哪出啊?這不是你逼著我看的嗎,只臉上不顯,恭敬的道:“祖父,按那本書上的分析,再對照著石頭,我能明白的也只有這么多了,要不,您找個懂行的人來看看?”
蔣振直著眼睛問道:“丫頭,那日祖父給你看的那一匣子東西,看你的表情,應該多少能看出些什么來。你說說,看到了什么?”
蔣欣瑤風中凌亂了!
媽哎,我能看明白這是古物,哪能斷出是哪朝哪代的啊。若真有這本事,我上輩子就該是個盜墓的。
她想了想,只得如實道:“祖父,那一匣子寶貝從料子,工藝,圖案來看,應該是古物,至于是哪個朝代的,孫女可沒這本事。我只覺著不像凡品。”
蔣振頹然倒下,神色悲寂,雙眼緊閉,只微微顫抖的雙手泄露了情緒。
良久,蔣振才吐出一句話:“去吧,祖父累了,想歇會。”
欣瑤頓時松了口氣,道了個福,方才出走臥房。冷風吹來,才發覺自己里衣全濕了。
冬梅在外間早等得心急如焚,看到小姐出來,快步上前給她穿上披風,扶著小姐回房。一路看小姐臉色蒼白,小手冰涼,心道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到臥房,冬梅忙吩附鶯歸到廚房去煮姜湯,自己搬了火盆子,放到小姐身邊。冬梅服侍小姐換下濕了的里衣,又把手爐塞到小姐懷里,這才轉身倒了杯熱熱的茶。
欣瑤一口熱茶喝下,才慢慢的暖和起來。
快七年了,她從一個躺著一心等死的廢人,慢慢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中間隔著多少個日日夜夜,幾多載寒來暑往。在這個冰冷的如同牢獄一般的蔣家,除了母親,弟弟,只有這個外表冷淡的老人給了她溫暖。
他從沒有把女子的三從四德,條條框框架在她身上。他讓她自由呼吸,像魚兒暢游水中。如果沒有這個冷漠固執的老人,這些年,她不會活得如此隨性隨意。
她明白為什么祖父寧愿困守在青陽鎮也不愿意回蘇州府,除卻那些迫不得已,還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有著一顆向往天空的心。
五年,整整五年,他們相依為命、互相取暖,互為依靠!
蔣欣瑤放下茶盞,輕輕一嘆!
自京城回來,祖父的病就一直不見好,入冬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讓祖父深受打擊并為之病倒的事情,怕也就是那兩位了吧。
那么,她這個炮灰,以后的命運如何,還真是件難以預料的事情。
今日祖父的古怪舉動,到底想說什么呢?蔣欣瑤百思不得其解。
一方面她認為這五年的點點滴滴,祖父和她建立了深厚的祖孫情,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萬一父親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該如何自處。
奇怪的是,祖父從京城回來也好幾個月了,對她也同往常一樣,甚至更為寵溺。
會不會是她多想了呢,會不會是因為別的什么事情呢。
蔣欣瑤的腦子飛快的轉著。剛剛祖父有驚訝,有傷心,有激動,唯獨沒有憤怒。
對!他沒有憤怒!
那兩塊石頭,好像也并不代表什么。石頭能代表什么那是死物,你說它值錢,它就是寶貝,你說它不值錢,它就是個石頭。
祖父從來都是個冷漠的人,能讓他激動的東西,應該是他在乎的,難道他在乎石頭?不對,應該是石頭的價值。
上次京城是誰來信?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翠玉軒的掌柜來信,翠玉軒,翡翠,玉石……
突然,蔣欣瑤靈光突現,茅塞頓開。
如果是這樣……
蔣欣瑤迅速喚來鶯歸,讓她給燕鳴傳個話,叫他打聽下蔣全這些天的動靜。
她有個直覺,蔣全這人,不簡單。
深夜亥時,月色籠罩下的蔣宅,安靜,沉穩,神秘。
欣瑤身披外袍,立下碧紗窗下,微側著頭,看著天上一輪殘月,想著心事。
祖父最多再幾個月的時間,她是不是得為自己留條后路?或者送個信給母親?
可為什么都這個時候了,她仍然從心底里舍不得,舍不得離開。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她的結果會如何,只想每日陪著他,直至最后時刻。
冬梅屏氣禁聲,支著耳朵聽著里間的動靜。聽得房里漸漸安寂下來,這才松了口氣。
小姐這些天,夜里常常睡不著覺,冬梅知道,老爺的病怕是難好。以前小姐若遇著什么事,和她們倆個有商有量,自那日燕鳴傳話,小姐去了老爺房里,蔣福親自守的門,兩人密談了許久,小姐回來后,便一副憂心重重的樣子。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為難事,不想讓她與李媽媽擔心,這才夜夜苦思良久。
冬梅替自個的小姐心疼的半天,終是無計可施,翻了個身,慢慢睡去。
那日的事情,祖孫倆都未再提過,似從未發生過一樣。
蔣欣瑤仍每日照料蔣老爺衣食湯藥,越發的盡心。她常常在祖父院里一呆就是一日,陪在老人身邊說笑,回了院子卻常常獨自發呆,甚至對鶯歸做的吃食,都沒了興致。
李媽媽,冬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兩個忠仆無計可施,只得偷偷摸摸的湊在一處長吁短嘆。
這日冬至,天氣陰沉,寒風凜凜!
南方冬至有吃湯圓的習俗,欣瑤因祖父喜食甜食,張羅著做些個豆沙餡,芝麻餡的給老人家解解饞。忽聽得丫鬟來報,說老爺下床忽然昏倒,驚得手中的湯圓散在地上,蔣欣瑤呆愣住了!
欣瑤看著昏迷不醒的祖父,眼淚叭叭的掉了下來。
這個曾經高大,英俊,白皙的男子,如今又瘦又黃,臉上布滿了老年斑,了無生機的躺在床上。
幾個大夫看罷都搖頭,只說燈枯油盡無力回春,需早做準備。
蔣福抹了一把眼淚,啞著聲道:“小姐,可要通知蘇州府?萬一……”
欣瑤死死握著祖父干枯的手,搖頭道:“福管家,等祖父醒了再說。”
蔣福上前一步,輕聲道:“小姐,有些東西需早早備下。這事,還得小姐做主。”
欣瑤一聽,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涌出來,泣聲道:“福管家,先預備起來。”
蔣福紅著眼,匆匆離去。
半時辰后,蔣振悠悠轉醒,看著兩眼紅腫的欣瑤,微聲道:“什么時辰了?”
蔣欣瑤強忍著眼淚回了話,隨即又道:“祖父,可要通知蘇州府的人?祖母那邊……”
蔣振虛弱的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用了,只等我咽了氣再去報喪。你先出去,我與蔣全有話要說,你過會再來。”
欣瑤用余光看了眼默守在一旁的蔣全,幫祖父掖了掖被子,轉身走到院子。
冬至的夜,黑的太早,暗夜中看不見一絲星光。
冬梅擔心的看著桂花樹下靜立無聲的小姐,想了又想,終是沒有出聲,只上前給她披了件外袍,摸了摸小姐冰涼的手,默默的站在她身后。
這些年老爺對小姐的好,真真是實心實意,她和李媽媽都看在眼里。這會子老爺病危,讓小姐如何不傷心流淚?
半個時辰,門開了,蔣全紅著眼睛從里面出來,走到欣瑤跟前,說老爺請她進去。
冬梅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用力的握住小姐的手。
蔣欣瑤沖著她笑笑,大步向里走去。
她的祖父,靜靜的靠在床頭,正等著她來。
蔣欣瑤鼻子一酸,趕緊上前叫道:“祖父。”
蔣振吃力的睜開眼睛,示意她坐:“丫頭,我盼著這一天,盼了很久了。你不用害怕,誰都有這一天,早早晚晚!”
欣瑤泣不成聲道:“祖父,我舍不得您!您就這樣舍得把我一個人扔下嗎?”
蔣振想抬手替孫女擦擦眼淚,卻發現自己已沒那個力氣,頹然嘆道:“五年前,咱們祖孫倆就像喪家之犬一樣,灰溜溜的回了這里。祖父原來是死了心的人,有你陪著,這心又活回來了!孩子,謝謝你!”
欣瑤把頭埋在老人的大手里,只覺得眼中的淚怎么流也流不盡,。
蔣振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孫女,神色復雜。
“現在祖父求你三件事,你可愿意幫我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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