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瑤被顧氏摟在懷里,聽她絮叨此事,心下感嘆。
她又能如何?勸二姐姐奮起反抗,離家出走,還是稱贊她做得好,犧牲她一個,幸福全家人。
她只覺著,二姐姐做出這個決定許是經過長久的思考,各方面的衡量。既然她深思熟慮的結果是選擇了接受,那么欣瑤除了祈禱外,再無別的更好的方法。若有一天,這種事情降臨到她蔣欣瑤的頭上,也不見得做得比二姐姐好。
顧氏嘆道:“瑤兒,若有一天,老太太不顧你死活,母親就是拼了命,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跳進火坑。”
欣瑤抬頭問道:“人人都說二姐姐時來運轉,獨獨母親說那是火坑。”
顧氏若有所思道:“瑤兒,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明白。高門大院可是好進的?越是大戶人家,越是講究,規矩也越多。尚書府門第頗高,又遠在京城。二丫頭娘家式微,便是給人欺了去,也無人可說。”
欣瑤目光一緊,看向母親的眼睛又有了幾分不同。
“二小姐的夫君又是那么一個人。哎,可不是一日兩日啊,日子長著呢。錦衣美食,綾羅綢緞,金銀珠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苦為著這些個俗物,犧牲了一生的幸福。要我說,倒不如找個小戶人家,知冷知熱的過日子來得舒心。”
欣瑤暗下稱贊。母親有這番見解當真不俗。
換了在物欲橫流的前世,讓女生選擇坐在寶馬車里哭泣,還是坐在自行車上微笑,欣瑤相信大部分的女生都會選擇前者。
寶馬搖上車窗,關上車門,誰看得清楚你在里面是哭是笑,看到的都是你的光鮮亮麗。
哪個保證在自行車上,就能笑一輩子?說不定也是笑中帶淚。反正都是哭,何不找個好地方哭?至少,還有輛豪車為你擋風遮雨,哭得難看些,有何要緊?
欣瑤撒嬌道:“母親對我真真是好,女兒心里感激。若真有那一天,母親不必為我做什么,你要相信,無論什么樣的人家,女兒都能活得很好。”
顧氏笑道:“你這丫頭,說大話也不害臊。若有空,多陪陪你二姐姐,也算為母親做了件善事。”
欣瑤笑著答應,從此一改以前足不出戶的性子,若無事,總帶著冬梅往蔣欣瑜處走走,陪著說說話,逗逗笑。
蔣欣瑜心中透亮。這些日子她院里成了蔣府最熱鬧的地方,每日迎來送往,就連最不待見她的三妹妹,也是一天幾趟的來,話里話外都是羨慕。唯獨這個四妹妹,從不多說,靜靜的坐上一會,使她頗感熨貼。
蔣欣瑜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個婢女生的庶女,她的安穩生活是她的生母每日在太太跟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換來的。
這門親事她必須應下,也只能應下,唯有這樣,她的生母才能在這個府里過得安穩。只是夜深人靜時,為何眼角的眼淚怎么拭也拭不完……
當下兩家換過庚貼,請得道高僧相看,都說是天作之合。孫家打發府中人下聘,定下來年三月十八為好日子,商定諸多事宜,方回京城。
蔣府眾人忙了個人仰馬翻,把孫府人送走,才稍稍喘了口氣。自此,蔣欣瑜閉門不出,躲在閨房繡嫁妝。
京城的大小姐蔣欣瓊聽說此事,忙書信一封給陳氏。信中只道母親糊涂,孫家門第雖高,那孫景輝自事發后,早已不復當年模樣,一蹶不振,醉生夢死,何苦搭上二妹妹一生幸福?
陳氏也不敢把信拿給老太太看,隨手往火盆子里一扔,滴下幾滴淚來。
轉眼驚蟄已過,春風將至。
蔣欣瑤剛從歸云堂請安回來,門房來報說有個自稱宋蕓的婦人給小姐請安。
欣瑤請示母親后,把人請進來。師徒二人剛剛落座,宋蕓的幾句話,就似在欣瑤耳邊炸起了響雷。
原來,宋蕓這趟蔣府之行,是為了她家劉恒而來。
劉恒今年十七,長得高大壯實。幾年前跟著母親到過青陽鎮老宅一次。自那后,便對年長他兩歲的冬梅念念不忘。
上回宋蕓與欣瑤見面,聽欣瑤說起冬梅的婚事。回家后母子倆人閑話,無意間說起這事。劉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只說自己喜歡冬梅好幾年了。除了她,誰也不娶,求母親成全。
宋蕓又氣又急,拿起笤帚就打。這劉恒也不叫喊,也不求饒,一聲不吭任由母親抽打。
宋蕓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都說兒大不由娘,這小子什么時候起的心思,愣是瞞著她好幾年,這會聽到人家要找婆家,憋不住了,方才道了實情。
這打也打也了,罵也罵了,勸也勸也了,母子倆冷了幾天,宋蕓見兒子鐵了心,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來找蔣欣瑤。
宋蕓其實心里對冬梅頗為滿意,長相俊俏不說,為人聰明本份,溫柔墩厚,即便在小姐面前得意,對著他人,也是一臉和氣。是自家那個傻兒子著實配不上人家冬梅。
蔣欣瑤心道,你家那個傻小子,哪里是傻,簡直精得要命,一聲不吭看上了我家冬梅,眼光忒好。如今又來求娶,自己也不照照鏡子,哪一點配得上冬梅姐姐?當下冷著臉不說話。
宋蕓見四小姐冷了臉,忙陪笑道:“小姐,我跟那傻小子也說過了,冬梅可不是一般人能求得的,那可是小姐身邊最得用的人。你說你一個鄉下種田的小子,既無財,又無勢的,人家嫁了你,可不是苦一輩子?哪料那傻小子說,但凡有他一口吃的,就不會讓那丫頭餓著。若他得了冬梅,只一門心思對她好。”
蔣欣瑤聽到此處,臉色才稍稍緩了些。
宋蕓忙又道:“小姐,我知道配不上,看在那傻小子不依不饒的勁,我這不是厚著臉皮求你來了嗎?我這些年也積了些銀子,為了就是給兒子娶房好媳婦。若小姐看得上,我便在蘇州買處小宅子給他們住。冬梅白日里還在小姐身邊侍候著,我讓那傻小子在蘇州府找個木工的活干。過幾年再存上些銀子,我就把繡莊開到蘇州府來交給冬梅打理。我在家替他們倆帶孩子。能抱上孫子,這輩子我也能閉眼了。”
蔣欣瑤又好氣,又好笑:“宋姨,你這都幫我籌劃好了,還讓我說什么呢?估摸著你的性子,想必這宅子已經看好了吧?”
宋蕓摸了摸微紅的臉,訕笑道:“小姐就是聰明,正看著呢,若小姐同意,明兒我就去交定金。”
蔣欣瑤忿忿道:“宋姨,你這不是求娶,你這是強娶,這事我做不了主,得請示我母親去,冬梅姐姐是母親給我的。最要緊一點,冬梅姐姐若不點頭,你就趁早讓你那傻兒子歇了這心思。”
宋蕓陪著一臉的笑道:“那是自然。這可是大事,我三日后再來,若成,那是最好;若不成,也是我家恒兒沒這個福氣,怨不得誰。”
蔣欣瑤氣笑道:“三日?宋姨,你讓我說你什么好?這樣吧,五日后,你帶著你家劉恒一起來,到了門房只說找二太太。”
宋蕓笑得像朵花一樣,忙不迭的點頭應下。
蔣欣瑤看著宋蕓滿臉的笑,只覺得小心肝一陣陣抽搐。
是夜,蔣欣瑤把冬梅,李媽媽叫到跟前,把今日宋蕓所提之事,一五一十告訴她們。
臨了欣瑤道:“冬梅姐姐,我與你主仆一場,情同姐妹。為著我們之間這些年的情份,也得為你找戶好人家。眼下情況就是這樣,你自己考慮。無須顧慮太多,只為本心就可以。母親那邊,我去說。五日后我讓宋姨和劉恒一塊來,倒時再相看相看,即便成不了,也無關緊要。”
冬梅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這些年在小姐身邊,凡事沒有不順心的。遇上這樣的主子,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份。如今年歲大了,再呆在小姐身邊的確不適合。
蔣欣瑤握著冬梅的手,笑道:“別急,有的是時間慢慢想,你放心,定不會委屈了你。”
李媽媽笑得一臉開心:“要我說,這個劉恒倒是有心。幾年前不過是一面之緣,就惦記到現在,將來定是個疼人的。宋蕓這人,咱們處過些時日,刀子嘴豆腐心,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好壞都在一張臉上,不是那耍奸耍滑的。”
欣瑤點頭嘆道:“這些年她為我打理鋪子,做的帳清清楚楚,不曾短過一兩銀子。行事可謂光明磊落。”
“可不是這個話?她看在小姐的面上,日后也不會為難冬梅。劉家連著劉恒他奶奶,也只三口人,到哪里再去找這樣的好人家?冬梅丫鬟,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人啊,得惜福。”
冬梅紅著臉,絞著帕子,一言不發。
欣瑤看這情形,便知事成了。雖心里有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當下也不說破,第二日一早便到母親那兒匯報情況。
顧氏聽女兒所言,只說是戶好人家,并未反對。唯有一點,既放出去了,日后就不能再進來,蔣府沒這規矩。
欣瑤點頭稱是。
顧氏拿出二百兩銀子,交給女兒,說是給冬梅的壓箱子錢。
第四日晚,冬梅硬著頭皮到小姐跟前,吱吱唔唔半天,才道了句:“一切都憑小姐作主。”
李媽媽樂得捂著帕子直笑,把冬梅鬧得個面紅耳赤。
蔣欣瑤喝完銀耳羹,就著茶水漱了口,點了點頭,笑得面甜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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