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瑤何等耳聰目明之人,燕紅玉眼神一閃爍,她便察覺到了,心下暗暗盤算了幾回,漸漸少了話語,一頓飯下來,賓客皆歡。
用罷午膳,下人換了新茶上來。欣瑤打算吃完這盞茶,便打道回府。卻聽外頭有人回話道:“淡月姑娘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一穿著水紅襖兒的年輕女子進得亭子來,徑直走到欣瑤跟前磕了頭,見著熟悉的人,不知為何眼淚竟落了下來,哽咽的叫了聲:“大奶奶!”
欣瑤正欲叫起,卻聽燕紅玉身后一青襖丫鬟笑道:“淡月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子就含了淚,許久未見著蕭大奶奶,也該笑不是?”
欣瑤似未聽聞,依舊捧著個茶盞淺笑盈盈看著燕紅玉,身后的微云,輕絮卻變了臉色。
淡月擦了擦眼淚,微微一笑,伶俐道:“奴婢在徐府吃得好,住的好,哪來什么委屈可受?奴婢從小跟在大奶奶身邊,十年來一刻也沒離開過,今日見著大奶奶,想著大奶奶素日里待奴婢的好,這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徐宏遠入了戶部,奉靖王之命,暗中調查賑災款的去向。今年夏天,湖廣兩地水災頻發,朝廷撥了五百萬兩銀子賑災安民,只是究竟有多少銀子實實在在用在了災民頭上,卻是個未知數,徐宏遠只得從帳本入手。
偏戶部的帳本明面上做得相當漂亮,一般人跟本看不出里面的蹊蹺,徐宏遠無奈,只得私下救助侄女幫忙,欣瑤便讓淡月去徐府查帳。因需遮人耳目,淡月入府對外宣稱是徐家老爺見蕭府丫鬟伶俐聰慧,特意討要來,專門在書房侍候。
徐宏遠每日傍晚回府,會偷偷從衙門里帶上一本帳本,第二日一早需得還回去,因此淡月一進徐府,便過起了黑白顛倒的日子,白日睡覺,晚上查帳。
徐宏遠念其辛苦,特意從府里撥了兩個老實的小丫鬟侍候日常起居。這一舉動使得燕紅玉從王府帶來的幾個大丫鬟心生不滿。
水仙目中精光一閃,朝欣瑤福了福道:“大奶奶見諒,老爺對淡月姑娘頗為看中,書房里一刻都離不開她侍候,奴婢原是以為淡月姑娘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忍不住問上一問。不想卻是思念大奶奶才傷心落淚,卻是我多嘴了!”
水仙邊上的芙蓉上前兩步,輕輕捏著水仙的臉龐,笑得有些僵硬道:“你這小蹄子,口無遮攔,明明是主仆情深,非得讓你說成那般。淡月姑娘一個人在書房里侍候已是辛苦之至,若再因你這番話受了委屈,別說老爺心疼,便是咱們夫人,也會心疼的不行。你啊,還不快給淡月姑娘陪個不是。”
水仙聽言,趕緊走到淡月跟前,深深一福,訕笑道:“姑娘別惱,都是我嘴快說錯了話,還請姑娘原諒則個。”
淡月素來伶牙利齒,聽了前頭的話,心下惱怒,不想被這兩人一唱一和,伏低做小的,倒不知如何應對。
只聽得欣瑤身后的微云撲哧一聲,笑道:“大奶奶,往日里淡月常跟我們說,這輩子都不想離開大奶奶身邊,果不其然,瞧瞧,這才離了幾天,便又是哭鼻子,抹眼淚的,真真是個沒出息的。”
輕絮見狀,含笑道:“要怪就怪大奶奶對咱們幾個太好,十年的主仆情份,豈是那些三五年可比的?別說是淡月,奴婢我離了大奶奶幾天,只怕夜里都能哭出聲來。”
一句三五年,使得水仙的臉色變了幾變,到今年年底為止,她跟了夫人整整五年時間,忍不住低聲譏笑道:“既然這么舍不得,何苦到這里來!做給誰看?”
蔣欣瑤只當沒有聽見,低頭喝茶。
淡月,微云,輕絮三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那淡月怒火中燒,又氣又急,一個個的話里有話,合著當我們蕭府的人都是傻子,聽不出來。我呸,你當真以為姑奶奶我愿意在這里,若不是你家老爺求著我們家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看在你家老爺是她親叔叔的份上,便是十抬大轎請我來,姑奶奶我也不來。
她恨不能指著水仙的臉,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卻見微云朝她輕搖了搖頭,再看看大奶奶氣定神閑模樣,只得強忍著,手里的娟帕絞成一團。
這時,燕紅玉方才出聲道:“妹妹瞧瞧,這些個丫鬟尖嘴利齒的,倒比咱們做主子的還能說。果然是平日里咱們寵她們太過,竟無法無天的,沒了個大小尊卑。芙蓉,水仙,還不快退下!”
燕紅玉今日請欣瑤賞梅,其實已是暗中算計了許多天。
那日父親把人帶到后花園,燕紅玉隱在一側的梧桐樹后暗中觀察,男子身著錦衣,臨水而立,衣帶飄飄,身形挺拔。一陣風過,男人側過半身,目光深邃的對著她藏身之處,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憂郁隨著那笑,被風吹散,說不出的英氣逼人,溫潤如玉。
就在那一刻,燕紅玉頭暈目炫,怦然心動。
新婚之初,燕紅玉對于這門親事,滿意之至。宏遠家世簡單,父母早亡,為人自律,并無通房,小妾之流。
她嫁到徐府,上無公婆約束,下無妯娌小姑應付,新婚頭一天,宏遠就把徐府管家大權交于她。平日里對她更是噓寒問暖,體貼有加,便是挑剔如祖母,也都嘆說這樣的男子,打著燈籠難找。燕紅玉只覺得等待了這么久,老天終是憐她。
那日宏遠把人領進府,事先是與她說過的。他說他剛入戶部,一竅不通,蕭府大奶奶身邊有個得用的丫鬟,極善術算,理帳,想把人接了來指點他幾個月,一旦戶部的事情理順了,他再把人還回去。
男人和言悅色的與她商議,目光清澈的看向她,她嬌羞的偏過臉,點了點頭,心里滿滿的都是被信任的感覺,并吩咐下人不可待慢。
可漸漸的,她便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自打這個叫淡月的進府后,自家的男人一個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歇在書房。更令她難堪的是,即便是歇在她房里,也是沾床就睡,夫妻生活屈指可數。
燕紅玉明里暗里試探了幾回,回回都被男人輕描淡寫的擋了回去,只說這些天衙門瑣事頗多,身心俱累,等理順了,便好了!
前幾日,她坐在床上枯等半天,仍不見男人影子,只覺心頭發慌,便借著送宵夜之際,帶著丫鬟去了外書房。
書房里燈火通明,守在門口的貼身小廝見她來,臉上似帶著一絲慌張,高聲在門外通報。
她愣了片刻,門吱呀而開,徐宏遠匆匆走出來,神情似有不滿,三言兩語便把她打發走了,透過那半開的木門,她眼尖的看到書桌前一抹亮色幽幽的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簾。
她正欲再看時,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擋住了她的視線,她落荒而逃。回到房里,輾轉半夜,才有了今日的徐府賞梅。
淡月一聽燕紅玉若有所指的話,怒氣更盛,臉漲得通紅,胸口一起一伏的。
蔣欣瑤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先前對燕紅玉的好感,愧疚,心虛,一點一點的逝去。
剛剛淡月一進門,水仙一張口,她便明白原來今日賞梅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
原想著她是長輩,自己雖不能明正言順的喚一聲小嬸嬸,該有的敬重,禮數一分也不能少,故今日盛裝出席,便是凍得渾身打顫也強忍著。哪知道句句意有所指,聲聲夾槍帶棒,原是個鴻門宴啊!
冷眼旁觀亭子里這一出好戲后,她輕輕放下茶盞,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適時的遮住了嘴邊的一抹冷笑,溫和道:“姐姐說的是。”
燕紅玉不想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臉上便有些訕訕的。一時間亭子里原先熱鬧,歡快的氣氛蕩然無存,眾丫鬟打量著各自主子的神色,均不敢出聲。
燕紅玉意有所指的對芙蓉,水仙兩人笑道:“回頭我也該約束著你們,省得哪天你們一得意,做了不該做的事,闖出禍來。”
芙蓉,水仙忙跪地,異口同聲道:“夫人,奴婢不敢!”
燕紅玉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起來吧,倒叫大奶奶瞧了笑話。”
欣瑤笑意更盛,道:“哪里!”
說罷盈盈起身,走到淡月跟前,伸出玉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嗔笑道:“竟是個呆的!你啊,好好在這里幫徐老爺的忙,完事了,早些回來,別忘了府里那一個望眼欲穿的盼著呢!”
有些薄怒的微云一聽這話,便立即明白了大奶奶的意思。她羞澀的低下了頭,臉上紅暈頓現。
欣瑤卻視而不見的轉過身,朝燕紅玉輕輕一福道:“賞了美景,用了美食,又見了舊仆,這一趟徐府之行,欣瑤滿意之至,客走主人安,若有機會,改日妹妹做東,請姐姐聚上一聚。”
燕紅玉尚思索著欣瑤剛剛那句話,愣了愣神,起身挽留。
欣瑤含笑,意味深長的道一句:“來日方長。”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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