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約而至。.
厚厚的云層擋住了滿天的星光。
蔣欣瑤立在中庭前,看著這孫府滿庭的桂‘花’,神‘色’黯然。
桂‘花’謝了再開,‘花’香散了再聚,‘花’事不斷,常開常新,如今這座府邸中,已是滿地的凄涼,還有誰有這份閑情意致立在這‘花’香四溢的樹下,嘆歲月流長。
顧氏接過李媽媽手里的斗篷,輕輕的披在‘女’兒身上,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些好,只化作了一聲重重的嘆息。
“小曹氏怎樣了?”
小曹氏散‘亂’著長發,拜伏在地上,深知因自己一念之下,兩條人命,趁眾人不注意,吞下事先預備下的金子,以求一死!
顧氏沉默片刻,靜靜道:“那金子份量甚輕,杜太醫又救得及時,已然無礙了!倒是你二姐,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只呆呆的坐在他身邊,任誰叫也叫不動,令人擔憂。這‘女’人啊,真真是錯不得,一步錯,步步錯,都是冤孽啊!”
李媽媽輕聲嘆息道:“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這話丁點不假,那曹七‘奶’‘奶’心機藏得這樣深,心思這般狠,真讓人唏噓!這下可好,生生把自家男人和姑母害了進去,真是作孽啊!”
蔣欣瑤垂著眼簾,默不作聲。
一根繩上打了個死結,解不開,扯不斷。如今繩斷了,結解了,再去埋怨是繩害了結,還是結害了繩,又有什么意義。
誰對?誰錯?
誰‘陰’險?誰高尚??
誰罪有應得?誰咎由自取?
顧氏見‘女’兒久久不語,擔憂道:“瑤兒在想什么?”
欣瑤眸中一閃,輕輕嘆道:“我只是在想,日后這府里的日子……該怎么過?”
時間,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悲痛,而停止它的腳步;更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去,而悄然為她駐足。
時間,從來都是一個公平的老人,王侯將相,凡夫走卒在他面前,終究逃不出死亡的歸宿!
蔣欣瑤從來都不是救世主,自從輕風涕淚均下的求到她跟前,讓她為困境中的蔣欣瑜尋出一條往生的道路,到如今一日之間生離死別,蔣欣瑤再沒有開口勸過蔣欣瑜任何一句話。
當初她就說過,路是自己選擇的,好的,壞的,終是要承擔,怪不了自己,怨不了旁人。掙不開,解不脫的時候,那就只能受著。
可為何心里有個地方像被人狠狠的捶擊著,幾乎透不過來氣。蔣欣瑜冰冷而空‘洞’的眼神,瞬間消瘦的身體,慘白無血‘色’的面龐如戲中一個個‘交’換的場景,如影隨形的緊跟在欣瑤的腦海里,揮之不去,趕之不走。
蕭寒見欣瑤自打從孫家回來后,便有些懨懨的,連帶著對兩個孩子都沒了往日的笑意,不由的心下擔心。
想著蔣二小姐到底是欣瑤的堂姐,此番變故,多少令她有些酸澀,倒也不勸著,只撿著衙‘門’里的趣事說與她聽,逗她一笑。
倒是老太爺聽說此事后,特意把欣瑤叫到了跟前。
蕭亭行醫一輩子,看多了生生死死,心境比著旁人坦然幾分,他對著欣瑤只說了一句話:人活一輩子,順心者幾何?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是正經!
蔣欣瑤見行事一向乖張的祖父,難得講出這般透亮的話來,心下一驚,隨即明白過來,不由莞爾一笑。
蕭寒晚間回府,見‘女’人笑盈盈的迎上來,他愣了愣神,嘴角高高揚起,眼中的光芒漸盛。
這一日,顧氏悄然來了蕭府,身后跟著的是剛剛回了京城的蔣家大小姐蔣欣瓊。
蔣欣瑤自打去年因老太太那一杖,在病‘床’上見過大姐姐一回后,算算姐妹倆已有近一年的時間未見面了。乍一見,不由的心下欣喜萬分。
蔣欣瓊拉著欣瑤的手,上下打量半晌,只見她穿著一件家常的紗裙,秀發輕挽,發間點綴著一只‘精’致的珠翠,淡雅脫俗。
她輕笑道:“妹妹氣‘色’甚好!”
蔣欣瑤見大姐姐面‘色’微黃,眼角幾道細紋,‘精’氣神卻還好,笑‘吟’‘吟’的一語雙關道:“姐姐以后的氣‘色’,也會一日比一日好。”
蔣欣瓊心下一暖,朝顧氏打趣道:“二嬸,瞧瞧四妹妹這張嘴,越發的甜了。”
顧氏撫了撫頭上的鳳簪,含笑不語。
三人坐定,丫鬟們上茶上點心,蔣欣瓊幾口溫茶喝下肚,打量了下四周的擺設,這才開口道:“我這前兩天剛剛回京,一回府,就聽下人說起孫家的事情。”
欣瑤輕嘆道:“大姐往二姐那府里去過了?”
蔣欣瓊點點頭道:“跟二嬸一道去了一回,見著人了!哎,誰又知道事情居然走到了這一步!”
“那頭如何?”欣瑤定定的問。
蔣欣瓊不知如何開口,遂把目光移向了顧氏。
顧氏會意,攥著帕子略遲疑了片刻道:“前兒個剛入了葬,與曹氏是同一天。你二姐仍是那副模樣,不說不笑,不吃不喝,形容枯槁,讓人看著心疼。你大姐姐與她說話,也是不理不睬,恍若未聞。”
蔣欣瑤微閉著雙眼,喃喃道:“二姐姐她,到底是入情太深啊!”
蔣欣瓊秀眉微蹙道:“我這妹子,從小心思便重,有什么都放在心里,極少跟外人說,便是我這個親姐姐,也只知道她幾分心思。當年與孫家聯姻一事,二妹妹雖然應下了這‘門’親事,心里多少也是不愿意的。若不然,也不會這些年都不見娘家人一面。”
顧氏點頭贊道:“欣瑜這話說得極對。雖然這丫頭稱曹氏管得嚴,管得緊,但凡她真正想見,又有幾個能攔得住?”
欣瓊一想到自家妹子孤苦零仃的在那高‘門’大戶里整整六年,眼中便有憐憫道:“也不知道她守著那樣一個人,怎么熬過來的。如今想來,遇著那命中的克星,入情深些也是情有可緣。也難怪被人欺負成那樣了,都死死的忍著。”
欣瓊撂了撂耳邊的碎發,話峰一轉又道:“這回入京前,我特特從蘇州府繞了繞。大嫂把事情都與我說開了。原想著短了她的銀錢,讓她看清楚曹氏與高氏的嘴臉,行事能‘挺’得起腰板,哪曾想……旁的倒也罷了,以后這一大家子,可怎么過活?”
蔣欣瓊‘唇’邊綻放一抹苦笑,重重的嘆了口氣,有些說不下去。
蔣欣瑤一聽這話里有話,不由的問道:“大嫂,那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蔣欣瓊聽罷,眼神一暗:“昨兒個高姨娘產下一子,重六斤八兩,白白胖胖的,看著讓人心里歡喜。只可惜,這孩子連他父親的面也沒見過……”
產下一子?
那府里連個壽辰都要變賣了首飾,孫景耀出殯,只怕是掏空了二姐所有的家底,這會再產子……蔣欣瑤淡淡的看向顧氏。
顧氏知道‘女’兒所想,嘆道:“你父親前幾天讓我送了些銀錢過去,昨兒個,你大姐姐又掏了一千兩銀子‘交’給了輕風。你都不知道,那府里能拿出的銀子,也就幾百兩了。這幾百兩還多虧了輕風機靈,暗底下替那孩子收著,以防萬一。”
蔣欣瓊連連搖頭道:“二妹妹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過!”
顧氏聽得心塞,冷笑道:“要是我,頭一件事,就是把小曹氏,高氏給趕出去。”
顧氏一直耿耿于懷兩條人命皆由小曹氏挑唆而起,南燕國的律例卻耐她不得,眼睜睜的看著她要死要活的折騰來折騰去。偏她那好侄‘女’死活不肯開口言一聲,只活在自個的世界里。
蔣欣瓊冷哼道:“那小曹氏怎么有臉再在這個府里呆下去,這么心思歹毒的人,孫家大房那頭,也是容不下她的!”
蔣欣瑤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無可奈何道:“母親,大姐,那府里的事,咱們只能在邊上幫襯著。二姐她入情這般深,突然失了愛人,換了誰,一時也是難以走出來的。更何況孫七爺死得這般……”
蔣欣瑤沒有再往下說。這些日子回‘蕩’在她心頭的,是蔣欣瑜背過身說的那句話,讓她郁郁生憂的也是那句話。
蔣欣瑤是個大俗人,俗人看問題最為簡單,只單單兩個字:得失。
多人一世的經歷使得蔣欣瑤明白,愛情這東西,最不能長久。因此,她在婚姻中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心中的方寸,世故圓滑的控制著生活,小心的掂量著自己的感情,謹慎的探出觸角,感知男人對她的情誼。一有風吹草動,她便退縮在她厚厚的龜殼中,再不肯多往前走一步。
蔣欣瑜不同,她不計名份,不計流言,義無反顧的站在男人跟前,替他擋風遮雨,無‘私’的奉獻著愛情和金錢,甚至不惜委屈自己,沒有一絲后退和猶豫。
她不玩心機,不斗手段,認認真真的愛,認認真真的活,一切向情看。令人諷刺的是,結果卻是這樣的血淋淋。
天真無畏的沉浸在愛里的‘女’子,赤手空拳與全副武裝的藏在暗處的敵人搏斗,結果顯然易見。
秋日的陽光斜斜的照在窗臺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飛蟲正懶懶的曬著太陽。
蔣欣瑤覺得自己很像那只小飛蟲,只有陽光溫暖的地方,才能讓它駐足。
二姐姐啊,飛蛾縱身撲火,勇氣固然可佳,可也容易灼傷了自己,也灼傷了他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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