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樹咳了一聲,頗有幾分尷尬和不好意思。
京城如何他不曉得,可在李家莊,哪家嫁女的時候不是和姑爺說上一句自家姑娘要是有不好的地方該說的說,該罵的罵,不要有所顧慮,又要告訴自家姑娘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了,要孝敬公婆,體貼相公,教養子女,莫要與婆家人犟嘴之類的話,如此,才是女方家里的本分。
可他偏偏就想著李鸞兒忒不容易了些,早早的沒了爹,嫁到崔家又受了那么長時間的罪,被休回來的時候這孩子一時想不開還死了一回,大約是閻王殿里走了一遭,整個人都變了性子,在家里照顧幼妹,教養長兄,還要賺錢養家糊口,李家能有今日,說實話,幾乎全是李鸞兒的功勞。
這孩子受了這么些個苦,若是叫她嫁了人也不能舒展,李連樹都有些于心不忍,因此上,這個老實本分的人才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一出口,李連樹就覺得有些愧對姑爺。
“當然,鸞丫頭力氣是有些大了,我和你嬸子已經和她說了,嫁了人,若要仗著這把子力氣欺負夫君。”李連樹趕緊圓了話。
秦氏也笑:“姑爺莫擔憂,我們姑娘是個好的,做事情心里有數,絕不會欺負你的。”
這叫什么話?
嚴承悅低頭笑了笑:“叔叔嬸子只管放心,我和鸞兒脾氣相投,絕不會吵架的。”
他心知李鸞兒瞧著雖然厲害些,可她有一個好處就是講理,只要惹不到她,她是絕對不會去招惹別人的,而依著嚴承悅的性子。又哪里肯去委屈李鸞兒,如此,兩個人又怎會爭吵。
“這就好,這就好。”李連樹趕緊道:“行了,時候不早了,我趕緊去催鸞丫頭上轎,別誤了時辰。”
說話間李連樹就往外走。才出了屋門。卻見馬小丫匆匆趕來:“姑爺,大娘子要上轎了。”
嚴一趕緊推著嚴承悅出了屋子,那廂。李春已經將李鸞兒從屋里背出來了,李春親自送李鸞兒進了轎子,在轎簾放下的那一刻,他瞧著坐在轎子里一身紅衣。蓋著紅蓋頭看不到臉的妹子,想起自家新婦說過妹子嫁了人就是旁人家的了。以后就要和她的夫君親近,也不能常回娘家,他就不能天天見到妹子。
想到這些,李春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大妹,不嫁人……哥養你……”
新娘子才上轎,李春這個做兄長的就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實在是……叫不管是迎親的還是送親的都忙亂起來。
李富一瞧趕緊過來哄著李春:“哥,鸞姐姐是嫁人。走的又不遠,以后你想鸞姐姐了可以去看她,也可以叫她回來看你,這……有什么可哭的,咱們不哭,趕緊擦擦眼淚。”
“小妹嫁人,一直沒回來。”李春倔性子犯了,直哭的抽噎起來:“大妹一走,我……哇,我不要大妹也走。”
“春哥兒,今兒鸞丫頭嫁人是喜事,可不行哭的,咱們得高高興興的送鸞丫頭走。”秦氏瞧著不像也過來哄李春。
李春一指已經到了花轎旁的嚴承悅:“我不高興,傷心,他高興,搶妹子,壞人。”
嚴承悅實在是,伸手捏了一下額角,長嘆一聲,轉動輪椅過去:“大哥,成親這日是不許哭的,見了哭聲往后可沒什么好日子,想來大哥想叫鸞兒過的和和美美,不愿意叫她受苦吧。”
“嗯。”李春流著淚點頭:“妹子高興,我高興。”
“那大哥就別哭了,你一哭,叫鸞兒聽到也該哭了,新娘子可不能哭,一哭這一輩子怕都得哭。”嚴承悅耐著性子哄著李春:“您瞧,您娶大嫂的時候,大嫂娘家的人不都是高高興興送她出門的么。”
李春想了一下確實是這么回事,他妹子是嫁到別人家了,他不高興,可當初他去娶宛兒的時候,顧家可沒有什么不舍的樣子,突然間,李春有些開竅了,他以已推人,深深明白顧家人對宛兒很不好,極度不好。
“我疼妹子,他們不疼新婦。”李春撅了撅嘴,有些不高興,不過到底是不哭了,他揮了揮拳頭:“大妹好,你要對她好,不然,揍你,老虎我能揍,你也能揍。”
這話說的,嚴承悅著實忍不住笑出聲來:“是,是,大哥厲害,老虎都叫您揍的服服貼貼的,我可比不得老虎,自然是要對鸞兒好的。”
李春這才放下心來:“你記住哦。”
“一定。”嚴承悅鄭重承諾道:“大哥只管放心,您怎么疼鸞兒,我只能比你更疼她,她是嫁了人,可我那府里只我和她兩個主子,她過去了愿意如何就如何,我向您保證,我能叫她比在娘家還要自在。”
李春一聽這話便徹底不哭了,他抹了一把眼淚:“我,送你們,出門。”
迎親的曲子再度響起,嚴一推嚴承悅往外走,抬轎的也將花轎抬起,走的平穩又緩慢,李春在后面跟著,滿臉不舍的將李鸞兒的花轎送出家門,他又瞧著嚴承悅坐上馬車,再看著送親的人也進了轎子,一直瞅著嚴家迎親隊伍走的老遠,都見不著人影了這才回來。
他垂頭喪氣的回屋,一進門就看到顧大娘子坐在床邊拿著針線縫制小衣,顧大娘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神情認真又溫柔,看到顧大娘子,李春剛才的傷心有些治愈,他幾步跑過去,抱住顧大娘子哭喪著臉道:“宛兒,妹子走了。”
顧大娘子抬頭笑了一聲:“我知道啊,我聽著鞭炮聲遠去,就知道鸞兒已經上轎走了,不過你也別傷心,后天鸞兒就會回門,到時候我好好問問她在夫家過的好不好,姑爺有沒有欺負她,姑爺要是對她不好,咱們打姑爺一頓叫他以后不敢欺負鸞兒就是了。”
“是嗎?”李春仔細的想著,腦子有些渾亂。
顧大娘子認真的點頭:“是啊,娘家哥哥是用來做什么的?還不是給自家姑娘撐腰的,大郎這樣厲害,自然是鸞兒最大的靠山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越好,越有力氣越厲害,鸞兒在夫家才能過的越好,不信你問甄巧。”
李春扭頭去看甄巧。
甄巧也笑著點頭:“太太說的是呢,我前些日子還聽我娘說過,京郊的范家莊有個姑娘出嫁,在夫家很是受氣,不只相公對她不怎么好,就是婆婆和小姑子也欺負她,不過這姑娘五個哥哥都很厲害,一個個膀大腰圓的,力氣又大,聽說自家妹子被人欺負,五個哥哥尋上門去一通的鬧,把她婆婆屋里的東西都砸了個稀爛,又將姑娘的相公拉到大街上揍了一頓,很叫他夫家的人丟了臉,還放了狠話說以后再敢欺負他家姑娘,就拆了這家的房子,嚇的她相公和婆婆再不敢欺負她了。”
甄巧話一說完,李春就記在心里:“我要好好煉功,給妹子,做靠山,她婆婆欺負她,我,砸東西去。”
顧大娘子撫額,有些無語,不過想想林氏那德性,便也沒勸李春。
李家和嚴家都住京城,路說起來并不遠,李鸞兒坐著轎子沒覺得有多長時間轎子就停下了,接著,兩個女儐相將她扶住轎子,一路走一路指點,什么過火盆了,哪里在放鞭炮要躲著些,哪里有門檻步子邁的高些,哪里的路光滑一點,要注意。
李鸞兒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一路慢慢走著,耳邊聽著熱鬧的喧嘩聲,還有小孩子的歡呼聲,另外就是嚴家家丁往外灑銅錢的聲音,心情慢慢的平復下來。
在李家她上了轎子時,可是聽到李春在那里大哭了,說實話,李春哭的她心里也不好受,當真是舍不得李春,也有些舍不得金夫人,險些跳下轎子說聲不嫁了。
后來嚴承悅過來勸李春,她又聽到嚴承悅的聲音,心里才慢慢平靜下來,才想到就是再舍不得又能怎樣,除去夫妻外,誰也沒有和誰能過一輩子的,就是夫妻,和離的,休妻的,分產別居的,什么樣的沒有,李春只是她的兄長,且是個已經娶妻的兄長,往后,李春會和顧大娘子越來越親近,等他們的孩子生下來,李春會越發的把精力分散到孩子身上,對她的關懷也會越來越少,到那時候,她就是不嫁人,該舍的情感也得舍,再何況,嚴承悅對她著實不錯,她也有信心和嚴承悅經營好以后的生活,生幾個自己的孩子,把小日子過的和和美美的。
這么想著,李鸞兒抬起要掀蓋頭的手又放了下來,靜靜坐在轎子里聽著嚴承悅如何哄勸李春。
等聽著李春不哭了,也逐漸平靜下來,李鸞兒才長舒了口氣,隨著轎子抬起,轎身搖動,她靠著轎子閉起眼睛將精神力朝外散放出去,感受著轎子外邊各色人的表情心情,不由勾起一個帶些暖意的笑容。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等進了嚴家迎客用的大廳,李鸞兒就聽到一陣陣孩子們拍手歡叫聲,她被扶著往前走了幾步,李鸞兒隔著蓋頭,微瞇起眼睛,用精神力將整個大廳覆蓋住,她看到正廳中央她的公婆端坐著,一側站了一名男儐相,周圍有好些來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還有一群孩子拿著各色的吃食,穿著鮮亮的衣裳睜著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盯著她瞧。
而嚴承悅正坐在她的左側,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這笑容給他那張清俊的不似凡塵的臉孔多了許多人間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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