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郭老夫人真切的關心,周少瑾既感動又愧疚,她臉色微紅地向郭老夫人道了謝,帶著乳娘樊劉氏等人去了四房,留下了小檀在浮翠閣看家。
沔大太太剛剛梳洗完畢,正準備去嘉樹堂給關老太太請安,聽說周少瑾過來了,笑著就迎出了門。
周少瑾忙給沔大太太行禮。
沔大太太卻沒等周少瑾屈膝就上前攜了她,興奮地道:“不必多禮!一家人,不講究這個。”又道,“昨天晚上你派人過來跟我說今天想過來看看老安人和我,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老安人更是連夜吩咐廚房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撈,我還笑老安人,說你怎么也要在那邊陪了郭老夫人用過早膳才會過來,做什么什錦豆腐撈?老安人說,也不知道你在長房過得怎樣,有備無患,要是你已經用過了早飯,當下午的點心吃也是一樣。沒想到你這么早就過來了。還沒有用早膳吧?老安人這會兒要是見了你,只怕是歡喜的都要合不攏嘴了。”
周少瑾赧然地笑。
沔大太太就是喜歡她這副平時溫順少言,關鍵時候卻有主意的模樣兒,越看就越滿意,拉著她的手就去了嘉樹堂。
而郭老夫人這邊剛送走周少瑾,程許就不知道從哪里沖了進來。
他進門就高聲喊著“祖母”,笑道:“我特意過來陪您用早膳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歡喜前幾天在碧玉面前嚼根舌,說你四叔父給你一口氣布置了十二篇文章。滿篇都圈著字,你每題都做了不下三次才勉強過關,你都瘦了一圈去了。我今天看你的樣子,不僅沒瘦,還比剛回來的那天白凈了些。有點江南名士的風采了。說吧,讓歡喜帶話給我,你這是要背著你四叔父做什么呢?”
程許就知道什么事都瞞不過祖母。但祖母知道他派歡喜過來遞話也沒有給他求情,他就知道這招行不通了。索性什么也不說,湊到郭老夫人面前道:“我就是想在祖母這里撒撒嬌!”
郭老夫人笑著就朝著他的手掌心狠狠地拍了兩下,道:“這么大的人了還撒嬌。過兩年你媳婦進門了看著成什么樣子了!”
程許心一跳,卻不敢多問,涎著臉道:“就算是我有了重孫子,在祖母面前也是晚輩,也能撒嬌不是?”
“那我豈不是活成了人精?”郭老夫人和長孫開著玩笑。神情愉悅。
她還以為程池說會指導程許的制藝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程池居然親自給程許批改文章,看著程池這樣悉心地教導程許,她想想都會覺得欣慰和高興。
程許就扶著郭老夫人去了擺早膳的廳堂。
郭老夫人指著滿滿一桌碗碟中間放著的那個小竹蒸籠笑道:“你最喜歡吃的湯包,我讓人做了一籠。從前你倒是最喜歡吃,去了京城兩年,也不知道胃口有沒有變。”
程許看著桌上只擺了兩桌碗筷,心里頓時像被涼水澆透了似的。涼颼颼的,臉上不僅不敢流露分毫,還要打起精神來歡喜道:“看您說的!我去京城兩年就惦記著家里的湯包了。有時候做夢都夢到,有幾次讀書讀到半夜,就想吃家里的湯包,饞得口水直流,就算是吃得再飽也覺得餓。我回來的那天,一口氣吃了七籠湯包這心里才覺得好受了些。
“還是祖母心疼我。知道我喜歡這個。”
他嬉笑著道。
郭老夫人就笑著又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就在我這里亂喊吧!什么吃了七籠湯包。明明是吃了四籠……”
“原來祖母什么都知道?”程池嗔道。
怎么就不在四叔面前幫他說說情呢?
他道:“四籠也不少了。我當時就想,我要是再去京城。怎么也得從家里帶個廚子去才行。您是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包子做的皮厚餡實,一個吃下去,你一頓飯也就解決了。開始吃的時候還覺得挺有意思,時間一長,我就挺不住了……”
說話間,程許和郭老夫人分主次坐了下來,丫鬟們也上了熱帕子給兩人擦手。
郭老夫人見程許還在那里嘮叨,就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像祖母從來沒有去過京城似的?快用早膳了!你等會還要出城呢?”
程許只好拿起筷子,打住了話題。
碧玉給郭老夫人上了白粥。
珍珠笑容歡快地問程許:“今天廚房里還煮了薏米黑豆粥和百合蓮子粥,做了鴨血粉絲湯,雞絲澆面,炸醬面和擔擔面,大爺吃什么?要不要讓廚房另做?”
程許不由道:“家里怎么會做炸醬面和擔擔面?我最喜歡吃的是鴨血粉絲湯了!”
珍珠道:“是四老爺吩咐下來的。說大爺孝順,今天啟程去藻園,肯定會一大早就過來陪老夫人用早膳的。怕大爺在京城兩年喜歡上炸醬面,特意讓翡翠姐姐去跟了一聲。我們小廚房里的人做得不太地道,還是去請了外院廚房的灶上師傅幫著做的炸醬。擔擔面卻四老爺愛吃的。”
程許聽著心驚。
他小的時候,四叔父跟著二叔祖住在京城,他對四叔父根本就沒有什么印象。后來四叔父回來打理庶務,每次出門都會給他帶些諸如風車、滑輪之類好玩的東西回來,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四叔父。
但四叔父的性子很古怪,之后又不知怎么地對他冷淡起來。
他那個時候功課越來越緊,玩耍的時間越來越少,知道了讀書和不讀書的區別,漸漸地,兩個人也就疏遠了。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的這個沒讀書的四叔父會泯于眾人,成為一個依附家族生存的鄉紳時,四叔父卻如厚積薄發似的,一年一個臺階。最后竟然金榜題名成了進士。
他驚呆了。
不禁對自己的這個四叔父心生佩服。
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特別是他剛剛過了縣試,正準備參加第二年的府試,知道了很多考場上的事,也知道科舉有多難。
考過了第一科也許是勤奮,考過了第二科也許是運氣。可連續考過三科,特別是最后一場的春闈,三年一科,只取三百余名,那就不僅僅是勤奮和運氣了……就像一個孩子突然發現了英雄,他開始對四叔父起了親近之心。
四叔父對他卻越發的冷淡起來。
他卻怎么也找不到原因!
想和父親說說。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四叔父和他接觸的雖然不多,但逢年過節的紅包,日常起居的嚼用卻都沒有少過他的,要說說他對自己不好,并不對。可若說是他對自己好。幾位世伯和世叔說起四叔父,都說四叔父功底扎實,學識淵博,可四叔父卻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舉業,也從來沒有像個長輩般的指點過他什么。
就像現在,四叔父的所作所為看上去全是為了他好,可在他看來,卻是在他和周少瑾之間筑起了一道看見不的籬笆。隔離了他和周少瑾。
四叔父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呢?
是看出了什么還是誤打誤撞呢?
程許很想去問問程池。
他問郭老夫人:“祖母,四叔父不和我們一起用早膳嗎?”
郭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四叔父昨天晚上算了一夜的賬,今天天亮才歇下。是我吩咐他屋里的人不許吵醒他的。我們先吃。等你四叔父醒了,我再讓人給他重新做。”
程許想了想,不死心地道:“那周家二小姐呢?平時不陪著您一起用早膳的嗎?”
“平時一直陪著我。”郭老夫人道,“今天嘉樹堂那邊有事,她過去了。”
“這么早?”程許很是懷疑。
郭老夫人笑道:“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昨天晚上我已經歇下了才派了婆子過來送信。”
程許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知道自己這次又別想見到周少瑾了。
他沮喪地辭別了郭老夫人。由秦子平護送去了藻園。
嘉樹堂里,用過早膳的周少瑾正和沔大太太圍坐在羅漢床邊陪著關老太太說話。
關老太太道:“這天氣眼看著一日比一日熱。我跟你舅舅商量過了,準備在青龍山那一帶買塊地。蓋個宅子,夏天過去避署,你到時候跟我們一塊去住幾天吧!”
等到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就把少瑾送去保定。
這樣既對長房有了個交待,也把少瑾從那泥沼中拔出來。
周少瑾大吃一驚,道:“外祖母,您怎么突然想到在青龍山買地蓋宅子?”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正色地道:“少瑾,你今天就算是不來看我們,我也準備帶個信讓你回來一趟。長房和二房如今勢同水火了,四房既受過長房的恩惠,也受過二房的恩惠,我們站在哪邊都不好。可前幾天你也看見了,三房的李老太太坐在我這里,非讓我去郭老夫人那里給二房說項,我不去,她大有坐著不走,要去告訴二房的意思。君子欺之以方。郭老夫人是君子,三房的卻是小人。最后我雖然去了,這里心卻不好受。
“我思來想去,又和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商量,決定借口天氣太熱,暫時搬出去住些日子。等到了春節的時候再回來。
“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你到時候就和我們一起過去避暑好了!”
周少瑾心里隱隱覺得不妥,卻又說不出來為什么不妥,遲疑道:“要不,這件事你和我爹爹說說?他在官場為官,四房是避開還是做個選擇,爹爹是局外人,說不定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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