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昨晚沈雁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夜深,沈夫人施的這招華氏不一定已經知道,沈雁吃了早飯,便就到了正房。華氏剛剛妝罷,見了她便就睨她道:“看來我下的這禁足令是形同虛設了。”
沈雁抱著母親胳膊撒嬌道:“我只是到母親這里來問安,又不曾出這院門兒去,不算壞規矩。”
華氏戳了下她額頭,倒是笑著往椅上坐了下來,
沈宓還有幾日便要隨同御駕去圍場狩獵,華氏要給他預備幾身馬服,前兩日著了丫鬟們現做,這會子有了樣子,便就拿出來攤在榻上細看。
沈雁一面給她遞針線,一面將沈茗因為她的事又被多罰了兩天給說了。
華氏聽完,手上的動作立時頓住,沒片刻,那雙柳葉眉也聚上了層寒霜。“她這是變著法兒地擠兌咱們呢!那就來吧,看她能挑撥得動多少人,我都接著!我一不欠她們的二不吃她們的,大不了咱們就開府另住去!”
沈雁怕的就是她這副爆脾氣。父在不分家,這開府另住的事兒能亂說么?好在屋里頭侍候的都是華家帶過來的人,這要是混了個有心人在,又少不了一場麻煩了。沈雁深深覺得,就沖著這個,她也得把這院里頭的人給擇擇不可。
勸說華氏這脾氣的人也得講究法子。
她說道:“母親真是好欺負。事情來了,咱們就干等著當孤家寡人不成?四嬸跟咱們生了嫌隙,不是還有大伯母和三嬸么?咱們又沒得罪過她們,憑什么就等著讓人挑撥?您可是經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來的少奶奶,憑什么放著這么多現成的下人不用,出去花咱們的錢另雇人?”
華氏性子雖直,卻并不剛愎自用,如今聽得沈雁這么貼心貼肺的一番話,那眉頭倒是又松了下來,“你這是讓我去拉攏長房和三房?”
“不是拉攏,是正常的交往。”
沈雁道,“母親想想,就是咱們開府另住,也得在街坊和官戶圈子里混個人緣不是嗎?既然到哪里咱們都不能做到一輩子關起門來過太平日子,為什么要舍近求遠,讓人看了笑話?這該硬氣的時候咱們得硬氣,但該放低身段的時候,也還是得放低身段。”
華氏在金陵的時候也曾有許多手帕交,與嫂子華夫人的關系也很親近,可見性子并不難纏。
只是因著在沈家所受的冷遇,所以即使回了京,她也不大甘心拉下這個臉跟各房走動罷了。除了初回京那日與大家伙一道見過面,這個月來竟沒往各院里伸過腳。如果她一回來便跟妯娌們維持著面子情,陳氏那日在曜日堂,只怕也拉不下臉來那般“提點”沈雁。
這就是惡性循環,人際圈子就是這樣,你不去拉攏維護,就絕對會被孤立。越是不與人往來,越是容易被人暗地里使絆兒,而更讓人堵心的是,往往被人使了絆子之后,你還無從想起會是誰這么看自己不順眼。
前世秦壽書房里的兵法上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見要想活得舒坦,打入敵人內部是多么重要。
華氏自然不知道她說的漂亮得跟墻上牡丹花一樣的這番話下,還藏著這么陰暗的目的,她瞇起眼來上下左右地打量她,那力度和深度,活似扎在榻上馬服里的繡花針。
“我說的不對嗎?”沈雁摸著臉坐起來。
華氏點頭:“話很對。不過,你不太對。”
沈雁才九歲,她的女兒她能不知道?
打小到如今,她雖然明道理,可又幾時說過這么有深度的話來?她側著頭盯進她眼里,“你這幾天很奇怪,怎么忽然這么懂事?這些話,是誰教的你?”在這個時候她不但能一眼看穿沈夫人的目的,甚至還能夠這么樣冷靜地規勸她,給她分析,這哪里像是過去的沈雁?
沈雁坐在她對面,半日才垂眼吐氣,“好歹我六歲就發了蒙,屋里頭也擺著那么多書,再加上跟隨雙親南北走動,心智肯定比同齡的孩子不同些……是吧?”
華氏看著她,沒回話,轉頭看向了門外那樹李花。
她能說不是嗎?就算她覺得她奇怪,這也是她如假包換的女兒,雖然她還是愛撒嬌愛耍賴,可總之現在的確是變得更懂事和穩重了,這是好事。除了相信她說的這些理由以外,她又還能找出什么更好的解釋來呢?
她把沈宓的馬服又拿起來,“我知道了。”
沈雁這一整日幾乎都跟華氏在一起,替沈宓后日的出行忙碌著。
福娘因為與沈雁年紀差不多,所以出門的事情一直是她在照料。沈雁不在屋里的時候,碧水院里就由胭脂青黛看著。
劉嬤嬤因為昨夜惜月那番話,一整晚上都沒有睡好覺,早上頂著對大青眼在后院井邊洗衣裳,無精打采地,連手上胰子都險些掉井里。
胭脂走過來道:“嬤嬤這是怎么了?”
劉嬤嬤想起昨兒要不是胭脂拿著帳簿跑過來這么一嚷嚷,惜月也不會那么樣罵她,心里有氣,但眼下這會兒因為有著把柄在她們手上,也并不敢多說什么,瞥了她一眼,便就默不作聲地低頭搓起衣裳來。
胭脂見狀,也沒再理會她,放下銅盆去舀水。
兩個人各自默不作聲的洗了會兒衣裳,青黛忽然也端著盆子走過來,與胭脂道:“聽說大姑娘跟前過些日子得放兩個大丫鬟出去,底下的二等丫鬟升上來,這么一來屋里缺了兩個人,這些日子太太正在物色人兒去頂這個缺呢。”
胭脂笑道:“那又關咱們什么事?大姑娘是太太跟前最得寵的姑娘,別說咱們是奶奶和二姑娘的人,就是不是,咱們也不好去爭這個。”
“我就是順嘴說說。你平素有玩的好的姐妹,也可以找太太跟前的素娥說說。”青黛一面搓著衣裳,一面說道。
事實上胭脂來京也不過一個月,就是有要好的姐妹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是劉嬤嬤這里聽得素娥二字,卻是完全聽不到別的了,她在井畔根兒陡然打了個激靈。
大姑娘屋里要進人的事她當然知道!早前她送孝敬給素娥的時候就是想著她能給自己女兒香蘿推到長房去,只是因著還得兩個月才有缺出來,所以就沒怎么提。
大奶奶是太太的娘家侄女,大爺雖然過世了,但太太看在大奶奶守寡的份上又更關照了一層,大姑娘小時候是由太太親自帶著的,直到去年大爺死后太太體恤大奶奶屋里清苦,才又將大姑娘送了回去。如今長房雖然不摻和府里的事務,可仍然是很體面的存在。
香蘿要是能去侍侯大姑娘,哪怕就是當個小丫鬟,那也是不同啊!
她沒想到就在她莫名其妙得罪了素娥的這當口,這件事冷不丁地又從青黛嘴里冒出來了。
惜月昨晚丟下的那句話還在她耳邊嗡嗡直響呢,萬一她真把她從碧水院弄走了怎么辦?香蘿的事且不說,往后她再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糊弄的主子?
她心下愈加后悔,這下不去修復與素娥的這層關系都不行了,可如今又該怎么做呢?
找她老爹老娘么?她老爹老娘也還要靠素娥帶契,她就是去求她們也未必有用。
那去找惜月么?惜月昨兒把她罵成那樣,她不給她臉子看就不錯了,還會幫她?
“……誰說沒來路?二爺書房里負責茶水的胡嬤嬤魏嬤嬤和吳嬤嬤,家里都有人在太太手下當差。尤其那胡嬤嬤,她的婆婆還是太太的乳娘的堂表妹,太太當初不是怕二爺初回京用著手生的下人不慣,才派了她過來的么?以胡嬤嬤在太太跟前的面子,素娥能不賣這個交情?”
青黛還在與胭脂低聲說著,仿佛忘了身后還有劉嬤嬤這個人。
墨菊軒的胡嬤嬤?
劉嬤嬤想起來了。當初來這二房的時候,那胡嬤嬤三個是太太特地從別處調過來的。沈府這么大,放幾個人到二房豈不是隨手抓一大把?她猜她們就是太太特地派了來盯著二房的,這不前天夜里聽說還被二姑娘各扇了個耳光嗎?
這么說來,興許胡嬤嬤能幫到她。
想到得罪了素娥的后果,她再也坐不住了,七手八腳將水盆收了,匆匆出了井房。
胭脂青黛回頭看了眼她背影,又低下頭洗起衣衫來。
劉嬤嬤到了房里,揣了兩顆碎銀子,出門到了墨菊軒,打聽到了胡嬤嬤所在,便就直撲過去。胡嬤嬤正與下了工的吳嬤嬤在對酒吃花生,見得劉嬤嬤連忙讓座。劉嬤嬤支支吾吾不肯坐,吳嬤嬤見狀,便就推說上個茅房,出了門去。
劉嬤嬤趕緊與胡嬤嬤說明來意,請她幫著在素娥面前遞個話兒,想見見她。
胡嬤嬤見著遞過來的銀子,估摸著怕有兩三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也就應了下來。
晌午時劉嬤嬤就得了準信。
“也不知道老姐姐你什么事兒開罪了素娥,她先是聽到你名字便掉頭就走,還是我好說歹說才同意讓你傍晚時分去她房里找她。為了辦成你這事,我這張嘴皮子可都快給磨破了!”
胡嬤嬤一進門便不住地咕嚷。
劉嬤嬤只得又強笑著塞了兩錢銀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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