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顧世子在前院,說想找二姑娘說幾句話,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說曹操曹操到!正在盤算的當口,門外扶桑走進來,帶著完全掩飾不了的好奇望向沈雁。
“顧世子?”華氏驚訝地皺起了眉,與沈雁道:“他找你干什么?”
沈雁努力按捺住心下的激動,摸了摸鼻子:“興許是問父親什么事兒吧?又不方便問你,只好尋我。——我去去就來!”
華氏瞪著她跨出門去,倒是也沒說什么,依舊吩咐丫鬟們剪綢子掛影壁。
如今兩府關系算是比較親近了,顧至誠雖是外男,但算起來卻是沈雁的長輩,也許對沈家來說這樣依然不合禮數,但她如今越來越相信沈雁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也許他過府找沈雁真的只是為著沈宓什么而已,幾句話的話,她不愿意再過分拘著她。
沈雁先是回了碧水院,從架子上取下本他藍皮冊子,然后抱著它小碎步到了前院。顧至誠已經負手著在打量正堂掛著的香山秋景圖了。
她穩了穩心神,換上素日從容的笑臉走進去。
顧至誠見得她來,將一雙背著的放下,笑道:“顧叔冒然到訪,可曾嚇著你?”
“哪有?”沈雁笑著請他在客首坐下,說道:“母親說了,大家都是鄰居,顧叔又是長輩,不必這么拘禮。”她倒是想說他也太過坦蕩了些,隨便找個什么借口尋她也好,方才那么樣直楞楞地指名找她,險些就讓華氏疑心起來。
顧至誠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心急。所以就直接來了。”說完他審視地看著她片刻,接著道:“你可知道我為何這么心急找你?”
沈雁默默地深吸了口氣,笑道:“必然是為了兵部早上得到的捷報。”
顧至誠臉上驚疑立現:“你知道?”
沈雁讓小廝上了茶,然后讓人都退出門檻,才道:“我想除了這件事,顧叔也沒有別的什么事找我。誰讓我僥幸就猜中了結果?”
顧至誠笑著,卻不接話。
她雖然說僥幸。如今他可沒辦法真把這話當成僥幸。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巴巴地趕過來了。
他笑說道:“你這份僥幸也太神了些!蒙軍不但突然退兵,據魏國公的捷報上說,在退兵的翌日就傳來老蒙古王最疼愛的四子已在蒙軍出兵的那些日子里。成為了新的蒙古王的消息,這若只是僥幸猜測,那是殺了我也不信!”
話說到這份上,再裝就假了。沈雁干笑了下。只好道:“其實顧叔只要細想想,便會發現這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們沈家世代為官,朝堂上的事我們女眷不出面不議論,不代表心中沒有思量,而且沈家一向注重嫡支。所以府里的小姐與少爺一樣自幼也要涉獵各類書籍。”
顧至誠望著她,示意她往下說。
她便又接著道:“我不像我大姐姐術業有專攻,我平日里看的書較雜。自然免不了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對西北此次軍事的猜測,的確也有幾分根據。”
“愿聞其詳。”顧至誠道。
沈雁點點頭。清了下嗓子。
真正的根據其實就是來自于前世秦壽不經意透露給她的軍事知識,秦壽這廝雖然對不起她,可在她面前卻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他只要回來便什么話都跟她說,不管好的壞的,所以日子一長,她慢慢也學會了幾分戰事眼光,在與后宅那么多他的姬妾交手中運用得如魚得水。
她將帶來的那本藍皮冊子打開遞過來,“這里是我最近看《烈女傳》時受到的啟發,所以把二十四史中一些故事摘錄了出來,我看的時候順便也參照如今的兩國局勢作了點小研究。而后我發現,蒙軍王帳中的情況跟咱們許多內宅情況其實也差不多類似。”
“內宅?”
顧至誠萬沒想到她會把這種事跟內宅扯上關系,這簡直一點也不陰謀不詭譎嘛。他接過簿子來翻了翻,果然是些很隨意的筆錄,語氣充滿了小姑娘家的俏皮勁兒。
“對啊,就是內宅。”沈雁聳了聳肩,說道:“在我眼里,蒙軍的局勢確是像內宅爭斗,難道顧叔以為我還能聯想到別的格局上去么?我只要知道蒙古王的年紀,兄弟兒女各幾個,也就大概能猜得出來他的處境。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不同地方在于他可以自由選擇繼承人,而咱們平民百姓卻不能。
“蒙古王既然能自由選擇人選,那必然會選擇心愛的那個。這樣一來,其余的兒子多半會不服會來爭搶,而前朝亡國那幾年里,蒙古王也與他的兄弟們聯合,想坐收中原漁利,最后因為沒得逞,只撿了些便宜,損失了許多兵馬的那些部落,怎么會甘心白白為蒙古王付出?
“蒙古王帳面臨更替,他們各方各面,自然不會按兵不動的了。”
說到這里沈雁直起腰來,微揚了唇道:“其實在我眼里,不但是蒙古,就是歷朝歷代的宮廷,其實也跟咱們內宅相似,不都是祖孫幾代兄弟幾個么?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家業而把別的人支開,生米煮成熟飯,他們再鬧還有什么用?”
真以為她這些日在埋頭抄經么?那兩卷經文她費了一天時間都抄完了,剩下的時間,便是在做這本冊子。
“別瞎說!”顧至誠聽到此處,不由出聲輕斥,“小孩子家莫言宮闈之事。”
沈雁笑了下,兩排皓齒像珍珠似的整齊潤澤。
顧至誠雖然斥責于她,但他眼下臉色卻明朗極了。
沈家數代以來子弟的表現確實優于大多數貴胄,就是在前朝顧家還未發跡時,京北沈家在他幼時的印象中也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先前還覺得,優秀成沈雁這樣,還真讓人難以相信她不是結交了什么別有目的的人。
沈家人脈甚廣,若是有心人借沈雁來利用沈家做點什么,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真有人利用她或利用沈家作祟,以如今顧家跟沈府的密切關系,那么對顧家來說目前的社交戰略必然受到影響。所以來之前也正是為了想從她這里旁敲側擊打聽出底細來,他才繞過了沈宓。
可是如今聽得她一番話,他卻全然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面前的沈雁活潑俏皮,也睿智機敏,她不如尋常閨秀要么端莊大方要么嬌蠻刁鉆,而是透著一股不遮不掩的率真與通透,這樣的人,并不像是能被人輕易利用的樣子。
想起自南郊回來之后,他帶著顧頌在榮國公書房談論西北之事時,顧頌也曾有過類似的猜疑,他心下又愈發感慨起來。顧頌武將世家長大,又受他們父子嚴加栽培,有這份前瞻并不讓人很驚訝,可沈雁也能具備這等素質,委實難得了。
可沈家本就底蘊深厚,沈宓少年及第,才學風姿少人能及,據戚氏與顧夫人描述,她素日的確也是個機靈的孩子。雖然兩國交戰的這些貓膩不應該讓她一個姑娘家所窺破,可她若真是自幼博覽群書,再受家世環境薰陶,也未必沒有這份本事。
本來眾生百相,能否成才皆看個人造化。
他眉間隱含的那抹探究漸漸變成了釋然。
他翻著那冊子,細看著那上頭筆力深厚的字跡。
沈家人都有才學這是肯定的,只要確定她不是受人利用,他也就可以放心大膽與沈宓繼續保持密切關系下去。他來之前甚至更想過,如果他能夠揪出沈雁背后那人來,與沈家關系豈非可以借此更進一步?
其實與沈家交好的原因在于,往長遠來看,顧家如今缺的就是給他們指引方向的人,雖然也請了謀士在府,可是跟傲立于兩朝不倒的沈家人比起來,謀士們的目光差得又豈止一星半點兒?只要緊跟著沈家的腳步,應該是不會出大錯的。
沈雁這一次的表現,無形中也讓他對這道戰略舉措增添了幾分信心,她這推測的手法雖然仍有粗糙之處,但方向卻很對頭,如果假以時日再細行雕琢,也未必會輸給世間男兒。
如果連沈家一個小姑娘都具備這等細膩周密的心思,沈宓豈非更值得深交?
“這冊子寫的極不錯。雁姐兒的本事更是不賴!”
他把那藍本薄子合起來,笑著撫了撫衣袖,作勢站起身來。
沈雁見狀,卻是又道:“這算什么,我這幾日又還想起來一件事,那才叫著緊!”
顧至誠聽她這么說,抬起的兩手又放回扶手上去了,“何事?”
沈雁將左肘支在幾案上,說道:“我前兩日偶爾聽說廣西在鬧災荒,皇上派遣了京官前去接替廣西巡撫的職位。”
顧至誠挑眉:“那又如何?”
“可見災情挺嚴重。”沈雁笑起來,“災情一嚴重,所需的賑糧款必然多。錢一多,必然滋生齟齬。不怕顧叔笑話,前些日子就我碧水院那點小錢,屋里還鬧過家賊呢。那么大的一筆賑災銀子,不找個可靠的人,到時鬧出事來不但對皇上不忠,也對百姓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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