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挑眉看了眼那碗一兩銀子三十斤買來的衙門特供,再深深地看向顧至誠。他又不是傻子,豈能看不出來他懷里揣著心事?難不成,他也是為著盧錠那事而來?
“不知道顧世兄找我有什么事?”他笑問。
顧至誠忍著皺眉頭的沖動咽了兩口那粗茶,盡量輕松地道:“盧世兄揣著整十萬兩銀子去廣西,這這么大筆錢,可真是讓人咂舌得很。也不知道盧世兄身邊帶的人手夠不夠?”如果盧錠身邊帶的心腹能手足夠多,那也不一定就會讓人得了逞去。
沈宓的眼神越深沉了。他盯著他看了片刻,微傾了身子道:“莫非顧世兄有興趣?”
顧至誠頓時訥然,兩手搖得如西洋鐘擺:“不不不!我就是隨便問問!”開玩笑,那可是朝廷的賑災銀!對它有興趣,他又不是嫌命長了!
沈宓直起腰來,默了片刻,說道:“此次任務很重,但時間很長,所以皇上委派了戶部四名吏員隨行。相信有他們同心協力,廣西這樁差事一定能辦妥辦好的。”
他話說得很慢,先前的喜色這時候已經淡去了點兒。
現如今顧至誠為著盧錠這事而來已顯而易見,但他仍不明白,這跟他顧至誠又有什么關系?
一心只站在盧錠立場考慮的沈宓自然猜不到,顧至誠乃是被預知了未來之事的沈雁撩撥得亂了一顆心,如今他滿腦子里都是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兩府交往的前景,以及還有一些不可獲知的意外,他的心目中,家族的未來只有最重要沒有更重要。
顧至誠聽到只有四名吏員隨行,心底頓時道了句壞事!
只派四個人,還是吏員,這能頂什么用?有時候才能雖然難得,關鍵時候還是得有能鎮得住場的身份不是?
“我聽說廣西那邊地勢偏僻,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子硯兄還該勸著盧世兄三思才好。”
斟酌了良久,他這么說道。
沈宓笑了下。
如果早收到消息,他說不定倒是會勸勸,可是如今皇上已經下了旨,他再去勸他有什么用?更何況,他其實是希望他能夠順利辦成此事的。作為知己,不就是應該為對方的成就而高興么?
“顧世兄此言甚是,只是這是皇上旨意,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了。”他說道。
顧至誠有些泄氣。
其實他也知道勸說也是無用,盧錠這邊會不會放手且不好說,就是他同意放手,皇帝那邊又怎么辦?
半個時辰后他無精打采地出了禮部。
顧至誠剛回到榮國公府沈雁就得到了消息,她派出去的人雖然不至于清楚他跟沈宓談些什么,但起碼他去了禮部公事房,并指名去找沈宓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顧至誠越是不在狀態,越是說明她下的藥很準。
本來她并不確定他最終會不會管盧錠這件事,但能肯定的是,朝中旨意下來后他十有會去尋沈宓,一旦沈宓對盧錠的維護之心表露得十分明顯,那么一心想要與沈家長相發展的他絕不會對這件事不聞不問。
于是她昨兒晚上才會去墨菊軒找沈宓,當她那般鄭重地跟他說及對盧錠應有的態度時,沈宓今兒當著顧至誠的面,又怎么會在提到摯友時流露出半絲隨意來?再說沈宓并非淺薄之輩,在顧至誠突然去尋他問及盧錠的事時,他必然會應對得滴水不漏。
顧至誠只要看到他那付神態,就會明白她當日所推測的并非無根無據。
現在走到這一步了,接下來又會怎么樣呢?
她猜測顧至誠這兩日應該還會來找她。
不過就算萬一他不來找她,她上顧家去找他也是一樣的。
她把胭脂喚進來:“繼續盯著顧家,尤其是顧世子。”
胭脂雖不明白顧世子哪里得罪了她,值得她這么樣盯著人家不放,但還是本份地點了頭,依言下去行事。
沈雁這里攤開書卷正要練字,青黛卻掀了簾子走進來,原來是秋禧來了。
“二姑娘,太太請您過曜日堂說話呢。”
沈夫人找她?經文都已經送過去了,她還有什么事找她?沈雁看向簾子下的青黛,青黛搖搖頭表示不知。她想了想,站起來走到門檻邊,順手除手上一條赤金絲的鏈子塞到秋禧手里,笑道:“不知道太太喚我何事?”
秋禧猶豫了下,把金鏈子推了回來,也是一笑:“奴婢也不知何事,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沈雁眼內倏地一冷。她本來也沒打算秋禧會跟她透底,不過刺探刺探她的反應罷了。如今看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她把鏈子重又套在腕上,說道:“走吧。”
等秋禧走了先,她立即趴在青黛耳邊吩咐起來。
小片刻的時間到了曜日堂,沈夫人端座在矮榻上,身姿十年如一日地優美。
而沈弋與沈瓔居然也在,沈弋拿團扇半掩著臉,一雙美眸透著擔憂看過來。沈瓔仍是嬌嬌弱弱的樣子,眼望著地下,見到沈雁進來略起了起身。
沈雁向沈夫人行禮,沈夫人倒也開門見山,說道:“聽說昨日顧世子進府找你,私下說了很久的話?”
顧至誠進熙月堂并不是什么秘密,因為用不著遮遮掩掩,沈雁估摸著昨兒顧至誠進府時沈夫人就知道了,這事她要是不妥,立馬會派人傳她,可是直到過了一日一夜她才找她問起這事,不免就有些讓人心生疑惑了。
沈雁抬眼看了下沈夫人,只見她面目端凝,雖不顯溫和,卻也并不十分惱怒,于是就答道:“回太太的話,昨兒顧世子的確是進府來了,并向我打聽父親外出垂釣之事。我因為敬著世子爺是咱們府上的貴客,于是就陪著聊了幾句。”
沈夫人皺起眉來,“顧世子雖是貴客,卻也是外男。你難道不知道面見外男,需得有長輩陪同在場?”
沈雁望著她,面色也不由沉凝起來。
顧至誠的確是外男這沒錯,可兩人之間不但差著輩份,她還是個女童,沈夫人這么樣,是不是太煞有介事了點?
“太太也莫責怪二姐姐了,想來姐姐回京不久,這些規矩未曾適應也是有的。還請太太給次機會給二姐姐,下次她定然不會再犯了。”
這時候,沈瓔忽然站起來,弱弱地面向沈夫人說道。
沈弋飛快地往沈瓔投去一眼。
沈雁聞言皺起眉來。
她不是三歲孩子了,沈瓔看上去是在替她求情,實際上卻在給她定罪,這種陰招子她倒是玩得得心應手。眼下沈夫人并沒說怎么罰她,她倒是先替她求起情來了!這不是逼著沈夫人給她立規矩嗎?
果然,沈夫人聽得這話不但沒有消火,反倒是倏地變了臉色:“回京也有兩個月了,連這些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莫非金陵那邊的人家就全無規矩不成?連姑娘家的名聲都不要了!你當你丟的是你一個人的臉呢,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沈家的臉面都會被你給帶契壞?!”
沈雁默默地深吸了口氣,挺直胸站在地下,回道:“回太太的話,金陵的規矩大著呢,不說別的,就說華府,莫說庶出的姑娘沒有堂前插嘴的份,就是嫡出的姑娘在太太訓話時,也不會亂吭一聲的。若是犯了,輕責罰跪一日,重則掌嘴十下,要論規矩,京師可差遠了。”
眾人萬沒料到她竟然底氣這般硬,沈弋愣住了,沈瓔兩頰刷地變的通紅。
沈雁氣定神閑看過去,那目光里的銳意半點折扣也不曾打。
從來沒有人教過她要隱忍,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憋屈地過日子,如果以她的出身以她重生的身份還要做小伏低的過日子,那天下間那么多身份不如她的女子該怎么過活?
她身為長姐,斷沒有反被個小丫頭拿捏住了的理兒!
沈夫人聽完這番話,瞬間也意識到她指的是什么,遂往沈瓔瞪去一眼。
這家里頭個個都不是安生的,沈瓔才多大,竟敢幾次三番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招?而且關鍵是沈雁反擊得很在點子上,的確在曜日堂里,哪有她一個庶女插嘴參言的份?
她沉下臉來,緩緩道:“這么說來,果然是咱們家的規矩太輕了,——把瓔姐兒帶到屋里去,跪上三個時辰。”
跪上三個時辰下來,都將近掌燈時分了,沈瓔瘦削的肩膀抖了抖,眼淚一滾跪下來,“太太!瓔姐兒錯了,瓔姐兒不該插嘴!求太太恕罪!”轉而又跪到沈雁面前,捉住她袖子:“二姐姐你饒了我吧?我真的是想替姐姐求情的!”
沈雁可真想一把撕開她這張美人皮,看看里頭住著個什么妖精。
她看著她,無動于衷。
沈瓔被帶進隔壁屋去了。
沈夫人瞪著沈雁:“你也給我跪著去!”
“母親且慢!”
沈雁正要說話,門外就傳來了沈宓的聲音。
原來自打顧至誠走后,他也沒什么心思在公事上,正想去哪里走走捋捋思緒,青黛就派小廝宋且過來了,聽說沈雁又被沈夫人叫了過去,便就索性回了府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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