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自打在二房里讓華夫人逼得險些下不來臺,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這會兒罪魁禍首出在三房,她本也是對劉氏十分不滿,再加上琳瑯這番話,更是惱上加惱,但這會兒見她言辭懇切,倒是又消了幾分氣。
終究眼下處置她還是其次,何況當著華夫人的面,總不好讓三房下不來臺。
于是道:“你且起來,回頭我自有理論!”
劉氏先還不肯起,后來季氏伸手攙扶,只好掩面起了身。
沈雁凝眉看了她們半晌,轉而去看地上琳瑯。
琳瑯見得劉氏退開,不由膝行幾步道:“太太明鑒!奴婢殺伍姨娘,都是奉的我們奶奶的命令!”
劉氏聞言猛地抬起頭,眼淚如雨般往下流起來。
沈夫人為著這案子早已經頭疼了幾日,尤其當著華夫人的面,琳瑯居然還敢反咬自己主子,這豈不是還嫌華家看的笑話不夠多么?沈家哪里還有什么臉面敢說自家規矩大?再說了,先前她已有栽贓二房的前科在,眼下再說這話鬼才會相信!
當即二話不說怒斥道:“你若不說也成,來人給我往死里打!我倒要看是你的命硬還是我府里的棍棒硬?!”
門外自有婆子前來拖人。已然無路可走的琳瑯忽然掙扎著跑開,爬到劉氏膝前攀住她的小腿:“奶奶若不救我,就不怕我——”
話沒說完,劉氏便一腳踹在她喉管處,狠聲道:“你還有臉喚我奶奶?!”
這一腳很顯然力道甚足,琳瑯喉嚨里傳出聲怪戾的慘叫后便就無法出聲了,沈雁看得心下一驚,立時抬頭往劉氏看去,頓時捕捉到她眼底一股稍縱即逝的狠意!
琳瑯被拖下去,棒打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地傳來。
沈夫人疲憊地吐了口氣,起身道:“直接杖斃,再拖去西山埋了!”
她也不想再聽什么行兇過程了,罪證已然確鑿,如今多留她片刻都令她覺氣得肝疼。橫豎她已經認了罪,伍姨娘也早就入了土,過程如何已然不必細究。雖然大家念念不忘的伍氏那筆失竊的首飾再也打聽不到下落,但這層對于她來說已并不重要。
她讓季氏留下來陪陪劉氏,這個素來乖順的兒媳婦在她心里還是有幾分份量的。
然后她跟華夫人后致歉:“鬧出這樣的笑話,還驚動了舅太太,實在是沒臉再說別的了。有什么失禮之處,只望舅太太看在兩家交情的份上,勿要見怪。”
華夫人心知華氏的處境,也不欲得理不饒人,于是道:“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我也松了口氣。親家太太也不要放在心上,誰家里沒幾件頭疼事?都是打落了牙齒往肚里吞。咱們兩家不是外人,我也斷沒有見怪的理兒。”
兩廂都是慣會交際的,三言兩語便就又已融洽得不行。
沈夫人望著沈雁,卻是又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這是二丫頭的功勞,我會記著的。”
沈雁并不在乎她被不被人記住,她惦記的是琳瑯那未說完的半句話。
趁著沈夫人與華夫人寒暄之時她飛快趕到外院琳瑯被打處,阻止了婆子們將她拉起來。琳瑯腰背以下已落了下十余杖,雖然杖傷不足致命,但口里淌著血,喉管處腫得老大,整個人奄奄一息,很顯然劉氏那一腳踹下來,幾乎已經要去了她半條命!
“你剛才還有什么話想說?還有你把首飾送去了榛子胡同什么地方!”她捉住她胳膊,問道。
琳瑯抬眼望了望她,喉嚨里發出一串含渾的聲音,但是一轉眼,她便暈了過去。
旁邊婆子拽住沈雁:“二姑娘且讓開,這里不是姑娘呆的地兒!”不由分說,幾個婆子涌上來,將她架到了廡廊底下。
院中琳瑯又被打起來,棍棒一下下落到她身上,發出啪啪的悶響,而琳瑯再也沒有動彈過。
沈雁被攔住在廡廊下,幾次想要下去阻止卻又未能成行。
琳瑯分明已經是殺人兇手無疑,而且竟然還敢栽贓到二房頭上,就是杖斃她也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可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暫且不想讓她死,她最后那半句話仿佛像條鉤子,緊緊鉤住了她的心,使得她滿副心思都落在那之上!
她說她行兇害人是劉氏指使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乍然聽聞時她也不相信,不但是因為劉氏素日的品行也還因為她讓顧頌查過她,結果都證明劉氏沒有理由會對伍氏下手。而琳瑯死到臨頭還想栽贓二房,詭計落敗之后她又反口咬住劉氏,這誰會信?
可她就是覺得這里頭還有內情!
她抓住劉氏問她不怕她——不怕她什么?她隱隱覺得劉氏似乎有什么把柄持在她手里,可是劉氏會有什么把柄呢?她賢良淑德,恭儉自省,長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不經管中饋,她能有什么把柄讓人抓?
她本來也還不信,可是劉氏的那一腳踹得太狠了。狠到她錯愕,狠到她想忽略也難!
琳瑯在挨了三十幾杖之后確定死亡。
沈雁站在三房庭院里直到呆到她的尸體被拖下去才吐了口氣。
沈弋走過來,強打著精神打趣她:“倒是少見你這么慈悲心腸。”
她的聲音微啞,看起來這半日下來情緒經歷過幾番大起大落,也有些到了極限的意思。
沈雁默站了半日,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咧嘴道:“偶爾我也心血來潮,慈悲一下。”
她話雖然說得輕松,但眉眼間的凜意卻十分明顯。
沈弋默語,與她同望著這清寂的院里。
前后四五日的時間里,接連消失了三條人命,這對于錦衣玉食的她們來說,還是有些沉重。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動輒要傷及人命,總顯得低劣而且瘋狂了些。
隨著琳瑯的死,府里這樁案子總算告破,伍姨娘丟失的那些金銀因為找不出去處,琳瑯屋里也僅搜出來十幾兩銀子并幾件首飾,其余并沒有什么。
沈宣來到沈夫人屋里時,沈夫人被折騰了數日,再不耐煩提起這件事。
沉臉給了句話他:“伍氏不過是個妾,我肯這么替她追查真兇已是很她體面,你再也不要與我提起這件事!瓔姐兒來日出嫁,總還得府里出錢,你還怕我虧了她?有這份閑心圍著個死了的妾打轉,不如去瞧瞧你那正經媳婦兒!”
自此便堵住了沈宣的嘴,這筆銀子也再沒有人提起。
而沈雁當著沈夫人的面大掃沈宣臉面的事也沒有人再追究,事情本來就是沈瓔錯在先,沈宣護短在后,沈宓護起短來比沈宣有過之而無不及,再者這種明面上的理虧做長輩的總歸要明斷才能服眾,沈夫人根本已不能再說什么。
不過對于她這份膽色,以及她居然在她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出其不意地揪出了琳瑯,還是令得沈夫人暗暗吃驚了幾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打顧頌開始,到陳氏送珠花,又到最近這幾件,這無一不顯示出沈雁的過人之處。
即便這都是巧合,那巧合的頻率未免也太高了不是嗎?
這幾個月里她時有膽大之舉,卻又次次都從板子底下溜脫了出去。這份機靈,并不是一個九歲女孩子該具備的。沈夫人覺得,她是不是對沈雁還缺乏足夠的了解?
曜日堂這邊按下不提。
沈宓這邊廂下衙回了府,聽說為著伍氏這事還扯到了二房頭上,當下也沒作聲,直接從影壁處拐進了四房,沈瓔正在沈宣面前哭泣,見到沈宓進來,沈宣起身才叫了聲二哥,沈宓遂一馬鞭將墻上掛著的伍姨娘的畫像甩了個稀巴爛!
“葛舟速帶人去把秋桐院給我砸了!我看這院里甚不干凈,只怕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迷了四爺心竅,以致連腦子都不清醒了!”
沈宣氣怒交加:“二哥這是什么意思!”
沈宓負手在門檻處回頭瞥他:“教教你長幼尊卑的意思。”
葛舟沒花半個時辰便把秋桐院給砸了。聲勢震得沈瓔連哭都忘了哭。
沈宣氣歸氣,但卻又無可奈何,沈宓是兄長,而且他砸的是個妾住的屋子,日間自己那樣疑心到二房頭上,他還能有什么屁放?真若鬧將到沈觀裕面前去,自己只怕還少不了一頓好斥。到底不敢多說什么,只讓人把院子鎖算數。
華氏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這邊早知道沈宓為她出了氣,頓時心里什么火也沒了,晚上給他下廚煮了愛吃的山藥粥,又把個纏人的沈雁早早趕回了碧水院。
沈宓聽說案子是沈雁偵破的,倒是有幾分贊賞,想與她聊聊破案的經過以及手法,但終因為沈雁提不起興致而作罷。而翌日他則又從大理寺借來幾本偵案之類的書籍予她,在沈家二房,似乎是不存在“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說法的。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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