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定不能使自己走到那一步,她要活下來,她要留在沈家!不惜一切代價!
“你也知道罪孽深重?”
繡著纏枝金鏈的裙幅到了跟前,金箔繡線挑成的枝葉華貴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沈夫人停下來,腳尖踢上她胸口,迫使她的臉向上抬起,正對上她的視線:“你也知道你罪孽深重,怎么又還有膽子活著來見我!”
劉氏顫抖著,咽了咽口水,望著面前面空精致到無懈可擊的她,語不成聲:“兒媳,兒媳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雖然罪無可恕,卻不敢擅自替自己的性命作主。兒媳情知此番罪責難逃,但請太太看在莘哥兒的份上,饒我一命!”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這雙眼睛本就凌厲,眼下這樣咫尺對望著,那里頭有燭光,也有反射出來的她被扭曲的影子,也就越發顯得懾人了。
沈夫人咬了咬牙,猛地將她推翻在地上,站起來。
“好一句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怎么你還把你當成是沈家的人嗎?你若真把自己當沈家人,如何會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如何會去與龐氏吳重那些個外人勾結起來壞我沈家的名聲!沈宓是你的伯兄,你竟敢設下這樣的圈套去害他!你以為,害垮了他,沈家的傳承就會交到三房手上?”
她瞇起眼來,整個人在燭光下高貴而陰冷。
沈憲死了,沈家沒了宗子,雖說按規矩家業得傳承到沈芮手上,可是按照沈家如今的實際情況,家業落在年幼的沈芮手上未必是件好事。
她派去打聽消息的人并沒打聽到劉氏何以加害沈密。但陳氏對宗子之位虎視眈眈已久,劉氏出身寒微,想替自己謀條出路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不是圖這個……”
劉氏被推翻后又爬回來跪下,想也沒想便否定了沈夫人的推測。
“不是圖這個,那是圖什么?”
沈夫人站在原地不動,牙關咬得緊緊地,垂眼睥睨著匍伏在腳下的她。
劉氏愣在那里。后悔得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為什么要急著否認?即使是被冤枉圖謀宗子之位。不也比把全部事情吐露出來要好嗎?沈夫人厲害如人精,一點點破綻也逃不過她的雙眼!
她抬起頭來,抖瑟著覷了她一眼。
“我問你。你坑害沈宓,是圖的什么?”
沈夫人側轉了身子,正面向她,這下不只牙關緊咬。方才還只輕蹙的眉音現在也緊鎖起來了。聲音里的冷硬在這一瞬的停頓里赫然加重了幾分。
劉氏答不上來。她不敢說她設局給沈宓,圖的是二房的銀子。設局害人已是罪過,再加上謀財那一條,她豈非罪上加罪?
“快說!”
沈夫人一聲暴喝,同時往地上擲了只杯子。
杯子的碎渣彈到劉氏臉上頸上。她嘶地一聲往后倒,這一下太急,一陣腥甜便打喉底涌到了舌根。
而后眼前一陣發黑。她膝蓋一軟又倒在地上。
她真有幾分難以支撐的感覺了。從前夜到現在,她不曾睡過一場好覺。不過吃過一頓好飯,更不曾安安逸逸呆過片刻時辰,這些踢打踹罵,使她感覺自己到了一個極限,不是生命的極限,而是信念的極限。她太了解沈夫人,她既然生疑,若是再遮瞞下去,她不見得會比休出府的下場更好。
她咽了喉頭那股血,咬牙撐起身子來跪好,上牙碰下牙,說道:“兒媳,兒媳圖的是二嫂的錢,我不是真心要害二爺,只是想設個局讓二嫂吐些銀子出來予我救急……我只有那么一個弟弟,若沒了他,我們劉家就完了!太太明鑒,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沈家,要害二爺……”
“華氏?”
沈夫人從她成串的話里,忽而找到這刺耳的兩個字。
她默想了下劉氏出事的前后,瞬間想通這其中的機巧:“你為了贖回劉普,所以與吳重合伙設局坑害沈宓,想趁著華氏心慌焦急之時,誘她拿出一筆銀子?”
劉氏蒼白著臉,緩緩點頭。
沈夫人望著她,目光忽然變得讓人看不懂。
停了片刻,她又問道:“那么,琳瑯之所以會去殺伍氏,也的確是你吩咐的了?”
劉氏擦了唇脂的雙唇也泛出了白色,她微微點了點頭,“是。”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再也沒有什么隱瞞的意義。承認或不承認,交代或不交代,沈夫人都已經不會容她。她知道,府里的事她只是不想管,或懶得管,并不是她管不過來。不過是承認了她的目的在錢而不在人而已,這剎那之間,她便把伍氏還有琳瑯的死全都給想透。
她從來沒想過要跟沈夫人交手,即使前后兩次設局謀財,她也總是第一時間避開沈夫人的注意。
可是老天爺沒幫她,還是讓她不得不在她面前坦露無遺。
她既然要圖她開恩,自然已不能再把她當傻子。
“你訛了華氏多少銀子?”沈夫人的聲音在燭光下聽起來有些飄乎,說不清是怒還是不怒——怒當然還是怒的,但此刻劉氏卻分毫都摸不著她的底。
她說道:“總共是三萬二千兩。”而后簡略地把與龐氏及吳重分贓的情況交代了下。
“三萬多兩?”
這尾音揚得高高的,使人很容易能聽出來里頭蘊含的譏訕。停頓片刻,沈夫人又道:“既如此,那么為什么吳重又會與你等反目,前去劉府行兇?”
“因為,因為——”
說到這里,劉氏自己的胸脯也忍不住因氣憤而起伏了,她該怎么說呢?說自己傻到連銀票真假都分辯不出的地步,所以反過來中了別人的算計?說到底,都是因為華氏,都是因為那些假銀票,她都已經落到這樣的地步了,又還有什么好掩飾的?
她要留下來,留在府里,她也要讓沈夫人知道華氏的卑鄙狠毒!
她一骨碌爬起來,咬牙道:“因為二嫂給我的那三萬多兩銀票,都是假的!三百二十張面額為百兩的銀票,沒有一張是真的!我承認我不該這么做,可當時這筆錢是用來保二爺的呀!龐氏因為這件事而揚言要弄得我在沈家呆不下去,劉普被賭坊的人毒打,吳重則遣人到劉府逞兇!
“——太太,我指天發誓,我真的沒有半點要害沈家的意思,從嫁進沈家那天起,我就時刻告訴自己是沈家的媳婦,我要一切以沈家為重!這次若不是因為華氏給出假銀票來,這件事絕不會弄得這么大動靜!我若有半句假話,甘愿天打雷劈!”
她直起身子快速地說著這段話,兩頰因為激動而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潮。而她的雙眸透著異樣的亮光,像是要變成刀刺進人心里一樣充滿怨氣。
沈夫人望著她,一動不動,目光像是凝結在她臉上。
沈雁剛剛在房里用罷飯,青黛就端著盤切好的楊桃走進來,說道:“三奶奶已經去了太太屋里,現在大奶奶四奶奶她們都在曜日堂門外候著,咱們奶奶本也是要去瞧瞧的,卻被二爺攔住了,說是這種時候奶奶去了反而不好。”
沈夫人此時正值盛怒,華氏這會兒過去自然不妙,身為受害者的她哪怕一言不發,最后劉氏落個什么結局她都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拋去這層,劉氏會掉轉頭沖她求情不說,指不定還會狗急跳墻誣她一把,所以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都不該華氏過去。
沈雁過去卻不打緊,誰會把她一個小孩子當回事?
她加了件粉底云錦緞長比甲,讓福娘拿著顧頌找來的劉普的那些當票,還有劉氏當日立下的三萬兩字據,招呼青黛出門去往上房。
她這一次,定要讓劉氏看到被自己逼得無路可走的下場!
進了曜日堂,便見季氏和沈弋、陳氏以及沈瓔還有素日沈夫人身邊的丫鬟們俱都立在廡廊下,一個個沉默無言而又不時往緊閉的門口張望。而沈夫人素日常呆的廳堂內燈火通明,里頭靜默一片,也不知道進行到了什么程度。
沈弋見了沈雁過來,當先已迎上去,壓低聲道:“你怎么來了?”
沈雁笑道:“我聽說你們大家都在這兒,二房里也沒有人出來,總歸不好意思。”
沈弋默了默,沒再說什么。
她們都還不知道確切內情,這樣的丑事,沈夫人也不會把它披露出來讓下人們有往外傳的機會。可是劉氏畢竟是她們的妯娌,在忠孝仁悌幾個字壓制下,便是再不愿沾灰,知道她這幾日不太平,這當口也不得不出面來看看。
沈雁走過來跟季氏與陳氏見禮。季氏沖她和藹地笑了笑。陳氏看了她一眼便撇開頭去。沈雁不知道陳氏究竟對二房有著什么樣的怨念,竟然可以把態度這么明顯地擺在臉上,但或許沒禮貌乃是四房的傳統,沈瓔見著她到來,也只垂頭矮了矮身,也不知是行禮還是低頭找東西。
沈雁只做看不見,站在廡廊下,也跟著傾聽起屋里頭的動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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