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筆插回筆筒,又說道:“從這點上說,趙階還算是聰明的,既然除不得,那就拿到身邊自己用,至少像沈家培養出來的子弟,外頭能比得上的還是不多。受過上百年的家風才學薰陶,京師一半以上的貴族站在他們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趙階是先帝的名諱,他一個小輩臣子念起來倒是十分順口。
辛乙沉吟道:“宮里批下程淵的折子已經有四五日了,此事應該不會拖太久便有定論。國公爺與柳亞澤也是打江山時建下的舊交,不管入不入閣,少主也該前往柳府走動走動才是。”
“不錯。”韓稷點頭,看看窗外,說道:“我們也該下山了。”
“我怎么又輸了!……”
這當口,窗外銀杏樹下傳來激動的喊叫聲,董慢從石凳上跳起來,一手拍著后腦勺,一手指著棋盤,滿臉的不可置信。
“誰叫你笨!連頌兒都下不過!”
薛亭拿棋譜敲他的腦袋,鄙夷道。
顧頌靦腆地站起來,沖董慢施禮:“都是董二哥相讓。”
“得了!”
韓稷負著手從廊下走過來,慢條斯理道:“董慢的棋著實是臭得緊,他想讓你都讓不過來。不過頌兒學了這幾日,也算是有了幾分底子,跟小伙伴兒玩玩也不至于露怯了。改日有空我再到你府里去,我再教教你。”
顧頌聽他這話,忙道:“稷叔是準備回府了么?”
韓稷笑道:“我聽說王府大街的鳳翔社來了套挺不錯的黃梅戲班子,在寺里齋久了,打算過去看看。”
顧頌想了想,說道:“那我請稷叔去聽戲。”
薛亭跳過來。擠眉弄眼道:“有好多小戲子陪,小頌兒確定要去?”
顧頌臉通地紅了,瞪了他一眼。
董慢敲薛亭的腦袋:“就你想得美!想要戲子,不怕輔國公爺爺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薛亭捂著腦袋呲起牙來。
山風吹得銀杏葉在頭頂刷刷作響,朝陽斜斜地照耀著院子,那金黃的顏色在古樸的院落里照出幾分富貴奢靡,既有幾分張揚不羈。又顯得溫暖安逸。
顧頌在街口與韓稷他們分了道。遂直奔回府,去上房給榮國公夫人請了安,回房聽戚氏說沈雁來尋過他兩三回。頓時就恨不能立刻沖到沈家去,可是他還是強忍著,誰讓她笑話他棋藝爛,他一定要等到贏上魯振謙一回才去見她!
他躊躕滿志。招來宋疆:“你去準備準備,明日我要請魯三爺過府吃茶。”
沈雁并不知道顧頌回來了。
內閣補員的事終于在十月下旬定了下來。
柳亞澤順利入閣執政。辦慶功宴那日特地請了沈觀裕前去坐上席,沈觀裕與身為柳府姻親的榮國公一同赴宴,席上說起沈顧兩家如今的交情,沈家與柳家自此又比從前關系更加緊密了。而有了柳顧兩家牽線,沈家在周室嫡系臣子間似乎也有了立足之地。
似乎是為了表示沈家父子同樣深受重視,皇帝下旨讓沈觀裕與內閣大學士呂英一道主持明年的春闈。沈宓與另幾位六部挑選出來的官員則同任監考。
春闈可是舉國大事,讓出個內閣位置。卻換來這樣的重職,無論如何是值得高興的。于是清靜了沒兩日的沈府又熱鬧了,除了朝堂同僚,也還有沈家各房姻親,就連分布在外地的同門或至交等等也都紛紛來信致賀,有的甚至親自到了京師。
坊外街上客棧里住滿了進京赴考的學子,沈家父子每每走出坊門,都能遇上幾個前來混臉熟的年輕人。沈雁無聊也拉著福娘偷偷溜到街上看看他們,想著他們當中或許會出個狀元榜眼,一朝金榜提名打馬游街,那番風光無限完全不是眼前這副清寒的模樣可比,又不免心生感慨。
這日沈雁膩在華氏炕頭吃零嘴兒,紫英走進來:“嵐姑娘請姑娘過魯家說話,請姑娘這就過去呢。”
沈雁從成堆的吃食里抬起臉,不知魯思嵐找她什么事兒,不過還是起了身。
魯御史如今在都察院也混得風生水起,魯家時常有些小道消息傳出來。
當然她與魯思嵐結交并非只是為了探聽消息,魯思嵐的憨實讓她很喜歡,跟這樣的女孩子相處讓人很愉快,能夠感受到真切的友誼。
她從離魯家最近的角門出去,才跨出門檻,險些就與迎面一人撞個滿懷!
“對不住對不住!”來人不住地道歉。
沈雁站穩后抬眼便見一個身段修長的少年站在面前,一身素色夾袍,腰上垂著塊碧玉環珮,往上是文弱的胸膛儒雅的臉,俊秀的五官布滿著惴惴,是魯振謙。“雁妹妹可曾撞到哪里?都怨我走的太急,真是對不住了。”
他深揖道。
沈雁又沒曾真的被碰到,但好難得見他這么手足無措,便忍不住打趣:“魯三哥這是怎么了,這么急急忙忙的,是不是有人追你啊?”笑眼覷著他,又見他手里還握著個什么物事,遂探頭過去瞧了瞧:“這又是什么?”
魯振謙連忙把手收回去背到身后:“沒,沒什么。”
但他的動作再快,沈雁也還是看清楚了那是個巴掌大的圓球狀小木偶,而且還是挺稀罕的東洋和服小女娃的款式。沈雁對這些東西見識得多,瞄兩眼便已認得。魯振謙平日里甚是爽朗豪邁,可不像是玩這種東西的人,不過人家既然不想讓她知道,她也不便去打聽。
便就笑了笑:“魯三哥真是興趣廣泛。”
說罷越過他出了門,去到魯家。
魯振謙臉上紅了紅,咳嗽著垂下頭來。
沈雁去到魯思嵐房里,魯思嵐在院里秋千上沖她招手,等她走過來,遂拍拍座椅讓她坐下,說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尋顧頌來著么?他回府了,昨兒早上請我三哥去了府里喝茶,還與我三哥下了棋,聽三哥說,他棋藝突飛猛進,雖然四局里只贏了我三哥一局,但跟上次比起來,已經很了不得了。
“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你私下給他開小灶了?”
魯思嵐將粉嫩的胖手指指到她鼻尖上。
“怎么可能?”
沈雁聽到這話也很驚訝,顧頌消失了幾日棋藝就長進了?“我可沒有教他。再說我就算教了他,憑我這馬馬虎虎的水平,也不可能這么短時間就見效啊,——你真確定他贏的那局不是魯三哥故意放水?”早知道這樣,方才就該順口問問魯振謙。
“我三哥在棋字上最是講究,他就算故意放水,也不可能拿回來再跟我這么說啊。”魯思嵐搖頭道。
沈雁蹙眉嗯了聲,沉吟起來。
魯思嵐說的不錯,顧頌絕對是得了高人指點才有這樣的進步,她想象不出除了沈宓之外他身邊還有誰有這么高超的棋藝,如今他既然有了師父,那她是不是就不用請沈宓教他了?害她還花了幾十兩銀子去德寶齋買菊苗才打動沈宓,既然有師父就早說嘛!真是白費她一番心機。
她坐直身,有些恨恨的。
“不行,我得去瞧瞧!”
她騰地站起來,一陣風似的又卷出了門去。徒留魯思嵐在秋千上一楞一楞地,遲疑著不知是追還是不追。
榮國公府這邊,顧頌滿頭大汗地與韓稷對羿了幾局,便收攤將他迎進了鴻音堂,在碧波閣與外書房之間的庭院里設了坐席。
“昨日我與魯御史家的三公子羿棋,居然贏了他一局。”顧頌略帶靦腆地,“魯三公子在國子監也是有名的棋手,稷叔才指點了我幾日而已,我就戰贏了他一個回合,雖說有可能是他輕敵,但還是說明稷叔指導有方。”
今日雖然沒在他手下占半點便宜,但這半日下來又還是收獲頗多。
韓稷站在樹蔭下,接過他遞來的清水,說道:“你頂多只能算是掌握了兩手皮毛,要說到真功夫,起碼還得潛心鉆研個兩三年。這就跟習武練功一樣,”他手撫著身前樹干,拍拍道:“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得慢慢來。
“是。”顧頌勾著頭,十分乖順。
韓稷抬頭望了望四下,說道:“你父親呢?”
顧頌道:“昨兒才從后軍營回來,方才去沈家跟沈二叔議事去了。”
“‘沈二叔’?”韓稷笑了下,“你們家如今與沈家挺熟?”
顧頌忽然想起沈雁那張一笑就瞇彎了眼的臉,面上微紅了紅,說道:“如今是挺熟的。”
韓稷又笑了下,將杯子給回小廝,“我去跟伯母請個安。”
顧頌嗯了聲,站起來,引著他往庭外走。
才過了穿堂,宋疆便進來道:“公子,雁姑娘來尋您了。”
顧頌心下一暖,他從東臺寺回來便不曾見過她,昨兒從魯振謙手下贏了一局,正是打算著一會兒去沈家的,沒想到她竟然自己尋了來。
正要讓宋疆請她進戚氏那兒先坐坐,門外廡廊下便就不由分說閃進來個輕快的身影,一面提著藕合色邊沿繡著的銀色纏枝花紋的裙子往里走,一面呼喚道:“顧頌,你在哪兒呢?”
顧頌連忙邁過門檻,“我在這兒呢!”
急切的樣子,仿佛生怕她看不見。
韓稷頓了頓,也穩步到了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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