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回府直接去了上房,果見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季氏妯娌三個都在正堂,沈弋也在,而沈莘則還跪在地下。屋里鴉雀無聲,看來像是該勸的話都已經勸過了,如今眾人已處于束手無策之間。
沈雁進了門,先看了看沈莘的臉,左邊這片果然微微紅腫了起來。遂轉身面向季氏她們道:“可曾讓人去請老爺?”
沒有人說話,季氏沖她微微搖了搖頭,然后輕輕使了個眼色。
這當口她也十分難做,不去請的話,對沈莘不公平,去請的話,又難免得罪陳氏,沈觀裕回來見狀,必然會追究,沈莘到底是府里的孫少爺呀,而陳氏是隔房的嬸母,她有什么資格打他?到時陳氏肯定落不著好,回頭豈不怪罪她?
所以她才讓人去請了華氏來做勸客,誰知道沈莘誰的話也不聽。
眼看著天色近暮,沈觀裕說話就回來了,這可怎么收場?
季氏眉頭越皺越緊,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就弄成這樣?
沈雁倒是沒那么著急,她看了眼陳氏,陳氏如坐針尖,頗有些坐立不安之勢。
她跟陳氏并沒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但也不至于會像華氏那樣事情過了就忘記,她跟沈宣的關系弄成這樣,到底一個巴掌拍不響,只怪沈宣一個人那也是不正確的。一個人著急上來能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總歸還是欠了幾分涵養。
所以就是沈觀裕回來之后訓斥她一番,沈雁也覺得沒什么不妥。
到底如果沈宦在家的時他她就不敢打的,而反過來說,假如換成像前世那樣。華氏不在了,沈宓不在家,萬一她沈雁也有惹到她的地方,她是不是也會動不動就開打呢?沈莘再淘氣,他也還是個孩子。上頭有沈觀裕在,輪不到她來教訓。
原來她想著要是陳氏只輕輕挨了沈莘一下便就想個法子和解一下算了,可既然打得這么重,那么這個結可就不那么好解了。再說了,劉氏的死是因為意圖傷害華氏而起,如今華氏沒死倒是死了劉氏。萬一沈莘連她們一同恨上了呢?
她才不會去做這個濫好人。
但是撂手就走也不合適,于是就挨著華氏坐下來,靜等著季氏她們發話。
季氏知道這丫頭是個有主見的,本指望她能拿個主意出來,誰知道她聽完之后悶頭想了半日。竟是又默不作聲坐了下來,不由就道:“雁丫頭去勸勸你二哥哥,吵著了后院里太太歇息,回頭老爺回來了,仔細又要挨數落。”
沈莘聞言,扭頭往沈雁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神色。
沈雁頓了頓,便就幽幽望著季氏:“大伯母讓別人來勸倒還好些。我是不頂用的。”
季氏郁悶地吐了口氣,遂又垂頭沉凝起來。
沈弋也是束手無策,一個人若是鐵了心。又豈是幾句蒼白話語能勸得通的?
屋里人正頭疼著,廊下站著的扶桑忽然匆匆進來道:“老爺回來了!”
眾人聽得這話,盡皆不由站起來,而沈莘也不由得把身子往直里挺了挺。
“怎么回事?!”
沈觀裕還未進門,聲音便已經先傳了進來。
季氏微凜,率先迎到了門檻內。福身道:“老爺。”
沈觀裕望了屋里一圈,目光落在地上的沈莘身上。頓了頓步,走過來。沉聲道:“莘哥兒是怎么了?”
說罷他望著季氏,季氏不敢怠慢,連忙走上來道:“莘哥兒跟他四嬸有點小誤會……”到了這份上,也只能把話原原本本照說了。她看了眼陳氏,便將方才那些事和盤托出。“事情就是這樣,老四家的一氣之下沒按捺得住,便就——”
還沒等她說完,沈觀裕臉色便已沉下來了,他退身在椅上坐下,望著沈莘,說道:“莘哥兒起來!”
沈莘望著地下沒動:“孫兒只想問問老爺,今兒孫兒挨的這一巴掌,究竟該不該?”
沈觀裕往陳氏怒目望去,陳氏臉色一白,往前跨了半步。
“你雖有錯處,但罪不至打。起來罷!”沈觀裕望著地下,再次發話。然后又望著季氏:“既然尋不到老三,此事便先擱著罷。想來也是他與這曾氏無緣,強求亦是無益。你備幾色禮,親自到陳家去一趟,說明一下情況。”
“老爺!”陳氏不由得急出聲來。沈觀裕這話,很明顯是要撂下此事不談了,可沈家對陳家致歉容易,她對陳毓德給交代卻難!這事怎么能就這么撂下來呢?“這——”
“閉嘴!”
桌子猛地被拍響,桌上的杯子砰地跳起來。
陳氏一句話被堵在喉嚨里,直堵得臉色發白,身子發顫。
“下次再不許有這種事,動自己的侄兒,你們還有沒有點少奶奶的風度體面!我沈家經歷過戰亂浩劫,已經連最基本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都拋之腦后了么?何況這還是你的親侄兒!這婚事暫不必提了,提了我也不會應允!”
沈觀裕的聲音陰涼陰涼的,話不多,但卻足夠鎮住在場大多數人的心。
陳氏身子微晃,搖搖欲墜。
沈莘站起來,面色沉靜,如月下平湖。
老爺子在家的時間雖少,但他哪一點哪一處看不透?陳氏那份心思,他早已經由這一巴掌看穿了。
而沈莘自然也就是知道他已經看穿,所以才會頂著這張臉到上房來的。
滿屋里再沒有人敢說什么話,也沒有人再敢把沈莘當成不經事好糊弄的小孩子,沈家人的天賦打小便看得出來,何況又是經歷過家變的沈莘。
陳氏身為長輩,雖未因怒打沈莘而受到懲罰,可是回絕這門親事本身,不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嗎?
片刻后,眾人便從上房散了。
沈雁伴著華氏先行出來,回到房里,華氏舒了口氣笑道:“如此也好,來日再替你三叔另挑一門親事,也省得扯上四房在內。”
沈雁卻躺在沈宓素躺著的藤椅里,懶洋洋叉著瓜果,說道:“哪有這么容易就撂下,四嬸可指著這件事得回娘家兄弟們的支持呢,就算父母暫且還顧著她,可終歸顧不了一世吧?若是只會給娘家添麻煩關鍵時刻幫不上忙還要拖后腿,她那些兄弟嫂子們能待見她?”
“這倒也是。”華氏從櫥柜上拿了扇子,凝眉坐下來道:“你四嬸也不是那么容易善罷甘休的人。”
沈雁吃著瓜果,又望著窗外暮色說道:“即便是她想善罷甘休,陳家也不會這么容易放手啊!假如這曾氏真的是他們從嶺南接過來的,那就更加不會了。”
眼下不過是因為找不沈宦所以沒法兒繼續往下實施而已,沈宦走之前并沒說去哪兒,可見就算不在晉中也就是在京師周圍不遠,出不了個把月他自然會回來,等他回來之后,陳氏再設法提及,陳家那邊又使點什么對策,也還是有機會說動沈觀裕。
到底曾家門第不錯,雖說京中也有不少條件不錯的女子,可是說到當續弦,再者沈宦本身又錯過了這屆春闈,依舊還是個舉人身份,那么可選擇的范圍就將很小了。
這曾氏雖未見過,但萬一說成了將來也是要見面的,陳氏理應不會太過夸張她的人品,既是還帶著個侄女在身旁,想來持家理財應是不成問題。加上曾家書香世家,品性應該也不會太出格。
一個女孩子能夠具備持家之才,再加上舉止端正,那么面容即便不是傾國傾城,也至少能讓人產生幾分好感了。
當然,這好感能維持多久,端看修為。但至少短時間內要再找出綜合條件這么匹配的女子,還是十分之難了。所以只要沈宦不反對,沈觀裕必然也不會固執己見。
沈莘這一巴掌雖然是使得事情停滯在此處,但卻并未曾徹底阻止下來,要想取得最后成功,沈莘還得不懈努力。
這邊廂季氏回了長房,也是坐下來好生長嘆了口氣。
“這事弄的,你四嬸真是活上一千年也改不了她那性子!”她接了丫鬟們遞來的茶,連喝了兩口道。
沈觀裕雖說沒斥責她,但他隱忍著不滿她又豈能看不出來?陳氏打的是府里正經的少爺呀,這是三房沒有大人在,若是劉氏在世,或是沈宦人在府里,今兒三房不把四房鬧個天翻地覆才怪!當然,假若不是看著三房沒人,陳氏也斷不敢伸這手的。
“我看四嬸這一巴掌雖有七分沖動,卻還有三分故意。”沈弋今兒一直沒怎么說話,這時候卻從旁開了口,幽幽道:“您忘了她如今與四叔的關系僵成這樣,究其根源還是由伍姨娘的死而引起?
“這口氣都憋了一年了,當時劉氏的事鬧出來后她不好借機泄憤,卻不代表她不在乎了,再者,您以為她當真心里就沒有四叔了不成?四叔越是對她如此,她越是恨著劉氏,劉氏恨不著了,即使跟莘哥兒無關,這恨意也總會蔓延幾分到他身上。”
季氏沉默下來。
她原本倒真當陳氏純粹出于沖動,沈弋這么一分析,她倒是又深覺有理。想陳氏與伍氏關系僵到那種程度,她身為嫡母都不曾對沈瓔沈葵動過一根手指頭,又怎么會沖動到去責打沈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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