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走上前,略望了他,將供詞接過去,遞到皇帝手里。
程謂忙將手上夜明珠湊近些。
皇帝看畢,緩緩吸了口氣,再瞪向地上的安寧侯。
“微臣參見陛下。”
以沈觀裕為首這一行人,走到院中后便撩袍跪在地下。
安寧侯抬起頭,額上冷汗又飚得更快了些,居然連沈家父子與顧至誠都在,這院里究竟藏著多少人!而此時此刻,他才終于發覺,董順引他來此地興許就是個早就設計好的圈套,他一定是跟韓稷合謀好了挖了坑在此等他往下跳!
韓稷……他驀地抬起頭,朝韓稷狠狠地瞪去。
韓稷正好接收到他的目光,愉快而怡然地沖他挑了挑眉。
皇帝看到沈顧三人到來,面上便就涌出些不悅之色。
顧至誠原先在軍中乃是先鋒將出身,他就不信他會沒察覺到這四面包圍的錦衣司們,居然非等到他露面他們才肯露面,這是成心激他表態么?心下雖然不爽,但到了這地步,卻是無可奈何。緩聲道:“眾愛卿平身吧。”
“陛下!”沈宓起來后率先出聲,“安寧侯劉儼殺人放火罪惡滔天,設下陰謀謀害微臣小女,微臣懇請陛下依律嚴懲安寧侯,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洗洗這天子腳下的烏煙瘴氣!”
“陛下!劉儼蓄意殺人又意圖栽贓嫁禍,并妄圖挑撥文武大臣之間是非矛盾,此賊不除,難以平朝野上下之心!懇請陛下下旨絞殺安寧侯,以儆效尤!”顧至誠也鏗鏘出聲。
安寧侯面如死灰,膝行上前拉住皇帝袍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罪臣并非有心殺人啊!”
“你不是有心殺人,你只是成心挑撥文臣武將的矛盾,擾亂國綱而已。”韓稷冷眼望著他,然后朝皇帝下拜:“微臣今夜本待與舍弟前去玉溪橋放燈,不料偶遇凈水庵大火,然后進內搜之時,正好遇見顧頌在東城營的人慫恿之下對沈姑娘欲行殺戳,情急之下便將沈姑娘救下帶出來。
“之后本是要護送沈姑娘回府,不料隨后卻遭遇追殺。微臣將沈姑娘藏匿后捉下對方殺手,這才審出了來龍去脈,然后派人去送信給沈府請沈大人前來接人,也好當面解釋清楚。哪料到安寧侯居然賊心未死,又親自趕了過來。
“更沒想到陛下居然微服親臨,足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有眼,令安寧侯當場罪行敗露,微臣雖是無意卷入這漩渦,但陛下想必也已經聽得分明,這安寧侯在陷害顧頌殺人未果之后竟又意欲嫁禍于微臣,就憑這點,微臣也懇請陛下為天下臣民行個公道。”
“韓稷!你休得煽風點火!”安寧侯驚怕到顫抖了,轉過頭便怒指韓稷開罵。
還沒等他說出下一句,楚王也開口了:“父皇,安寧侯縱火殺人,挑撥朝臣,其罪當誅。”
皇帝咬了咬牙,望向尚且未曾表態的沈觀裕:“沈愛卿,你怎么不說話?”
他這一開口,倒給安寧侯提了個醒——沈觀裕,沈觀裕不是皇后的人么?他怎么敢跟著韓稷他們來對付他?他不敢,他一定不敢!他抬眼往他望去,這老頭足智多謀,皇后花了那么多功夫把他弄到手,他一定有辦法保他無事!
“皇上,臣是冤枉的,不信您問問沈大人?”他扯著皇帝袍角,一手指著沈觀裕,扭頭望過來,又緊盯著沈觀裕雙眼:“沈大人,你能證明我的清白是不是?你快告訴皇上,我根本就沒有想過什么挑撥沈顧兩家的矛盾!你快說呀!”
他雙眼似要粘在他身上,這是他唯一脫罪的機會了,沈觀裕一定能保他,他也不得不保他!
想到這里他倒是冷靜了,因為他知道沈家在沈觀裕心目中的重要,更知道沈宓對他的重要!
“沈愛卿?”皇帝疑惑地望著沈觀裕。
沈宓的眼里有絲憂慮滑過,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楚王與韓稷也往沈觀裕望來。
顧至誠怒斥:“罪證確鑿你還說自己冤枉,劉儼,你死到臨頭還在把咱們當傻瓜嗎?!”
安寧侯抬起頭,帶著一絲獰笑,目光炯炯望著他:“顧世子你急什么?沈大人可是沈姑娘的親祖父,假如他能證明這只是場誤會,難道你還能有什么話說?”
皇帝鎖了眉:“沈愛卿,你可有話要說?”
在場人的目光,皆往沈觀裕望來。
沈觀裕沉凝片刻,忽然跪了下去,說道:“稟陛下,臣對安寧侯的話,竟無言反駁。”
安寧侯兩肩松下來,唇角的得意更為明顯。
皇帝眉頭皺得更緊:“這是何意?”
沈觀裕平視著前方,緩聲道:“老臣曾是前朝舊臣,原是該流放謝罪以贖助紂之罪,承蒙先帝厚愛,不但免老臣之罪,反而還授以官職,到陛下手上,更是對老臣父子恩寵有加。老臣感領君主隆恩,素日行事說話皆如履薄冰,生恐有負君恩。
“安寧侯拉上老臣,乃是因為老臣身份尷尬,因而意圖借我這戰兢之心行翻案之事,老臣此刻滿腹冤屈,竟不反駁安寧侯不是,反駁也不是。若是不反駁,老臣不能替蒙受怨屈的兒孫聲討惡賊,是老賊不慈,九泉之下的祖宗也會與世人一道唾棄我。
“若是反駁,安寧侯這話句句聽似與我有不軌之勾當,我若反駁,則有撇清自己的嫌疑。因而老臣委實不知該不該反駁,又該不該如安寧侯所說,出面證明凈水庵那十幾條人命,以及他誘騙顧頌殺害老臣的孫女是個誤會。”
一席話畢,安寧侯才涌上來的得意立時僵在了臉上,楚王顧至誠等人面上也浮出幾分恍然,而皇上面色也緩和下來。
前朝遺臣四個字就像壓在沈家頭上的一座山,這個沈家人知道,文武百官知道,皇帝也知道!他這么一說,安寧侯方才那話不是欺負他身份尷尬而不擇手段地潑污水又會是什么?
一個日夜要防備著別人拿他們前朝遺臣身份作文章的臣子,當然很方便拿來當槍使。
安寧侯狗膽包天,竟然當著他的命明目張膽地威脅沈觀裕替他作證!
皇帝此刻眼里的安寧侯,已然如汪臟水般不堪入目了。
“沈觀裕!你不想要命了嗎?!”安寧侯爬起來,怒指上沈觀裕的鼻子,還沒待他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旁邊錦衣司連同顧至誠已經一道將他制趴在地下!
皇帝怒道:“竟敢當著朕的命直言恐嚇朝廷命官,將這廝給朕綁起來!”
說完他又望著沈觀裕:“沈愛卿!此賊該如何處置,你來說!”
沈觀裕道了聲遵命,沉吟道:“臣覺得韓將軍先前有句話說的很對,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既然連廢太子都能嚴懲之,這公然藐視皇威的安寧侯自然不能姑息,否則,對陛下豈非十分不利?老臣以為,安寧侯論罪當判斬立決!”
“斬立決?”皇帝愣了愣。
太子當初被廢,知情者都知道是因為曾替陳王抱屈的結果,但朝廷對外自然又另有一番說辭,無非是挑了私行私德說事。不管外人信不信,太子終究是因為道貌岸然的理由被廢的,而假若此番安寧侯罪名坐實反而不加嚴懲,外人豈非會對太子被廢的真相加以深究?
牽扯到陳王,那就絕不可小覷了。
若此事傳開,太子曾為陳王陳情之事傳出京師,那么定然會有人猜測陳王之事個中另有貓膩,而有些藏匿在民間的陰暗勢力,難道會不借機蠢蠢欲動?
皇帝聽得這番話,竟不由嚇出身冷汗,望向沈觀裕的目光也多了絲深沉。
但是斬立決……又未免太重了些罷?
他猶疑地看向沈宓和顧至誠,期盼他們能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沈宓二人卻相當有默契地望著腳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根本接收不到他的信息。
皇帝有些無奈,他們不作聲,楚王肯定也是不會作聲的了,想了想,便就試著跟沈觀裕道:“沈愛卿,要不,朕判他削官去爵,貶為庶民,遷回原籍,留他一條性命可成?”
沈觀裕揖首道:“稟陛下,安寧侯掌領五城營,執政有方,于朝廷頗多建樹,這樣的人材殺了委實可惜。反觀老臣近年卻有些力不從心,恐怕無法再替陛下效勞,還請陛下賞老臣辭官歸隱,告老歸田,籍書墨以度余年。”
皇帝瞪起眼來。
安寧侯算什么人才?他對朝廷有什么建樹?除了吃喝嫖賭籍著國舅爺的名聲作威作福他還會干什么?!這沈觀裕竟拿辭官來威脅他!
“父皇。”楚王這會兒倒是出聲了,“沈大人博才多學,又有豐富的從政經驗,這樣的人才正是我大周不可多得的,依兒臣看,沈大人再為大周效勞二十年都不成問題,還請父皇三思。”
“請陛下三思!”
沈宓顧至誠皆都跪下來,聲音一回蕩在上空,震得人底氣全無。
于公來說,安寧侯一個純粹靠裙帶關系上位的后戚,又焉能與有著百余年底蘊且又憑著本事任上了前朝首輔的沈觀袍相比?于私來說——罷了,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就是執意要保他,憑顧志誠他們這股怨氣,他也活不了多久。
左右留著也不過給他捅漏子,倒真不如送他們個順水人情。
皇帝凝眉沉默片刻,負手吐出一氣,“都察院都御史沈觀裕聽旨,劉儼蓄意縱火,毀寺殺人,罪證確鑿,著削去爵位,于三日后斬于午門!命爾即刻通報三司執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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