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稷全程不曾說話,這里楚王伸手一揮,身后兩名侍衛便就走上前,幫著陶行二人將宋寰主仆扛在肩上,然后就近找了個暗巷停下。
沈雁一路緊隨在韓稷身后,雖說看不到正面,但從他繃緊的身軀來看,他顯然是在生氣的。但沈雁卻不知道他為什么生氣,她來這里難道礙著他什么了嗎?
她隱約覺出來是在生自己的氣,不過眼下他什么態度根本不重要,她得趕緊把事情辦完然后回去,華家等不到她回去肯定會慌張,而華氏更是連她出了門都不知道,她在這里拖得越久風險越大,所以,就讓他生氣去吧。
他們這里一行人去了暗巷暫作停留,屋頂上這邊顧頌簡直要瘋了!沈雁怎么會在那條巷子里,而且他們居然因為全副精神關注著宋寰,都沒有發現!她來干什么?她為什么要攪和這些事?而且為什么要上前去尋韓稷說話?這都是男人們的事,她到底來干什么?!
雖然這一年多里他都是在她不斷給予他的驚訝里與她相處的,可眼下她居然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及接受能力!
“那丫頭是誰?”薛亭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問道。
顧頌神思恍惚地盯著前面小巷,踟躕了半日,幽幽道:“她就是沈宓的女兒。”
凈水庵里劉儼害得他差點殺了沈宓女兒的事董薛幾家都知道,雖然不知道韓稷與沈雁那層,可事實上顧頌后來失蹤那么多日,他們想不知道他跟沈雁這段也不可能。因而聽說這就是沈雁,董慢薛亭都訝了訝。齊刷刷往那頭看去。
他們已經隱蔽起來,這時當然已經看不到。
董慢道:“她怎么會來?”又道:“咱們要不要過去?”
顧頌搖搖頭。“楚王既然來了,咱們就別露面了。”
他隱隱覺得韓稷與楚王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存在,同時又覺得沈雁與韓稷有某種看了令他不安的聯系存在,這讓他有些浮躁,現在下去,他既不知道怎么面對沈雁。也不知道怎么面對韓稷。更不知道如何跟楚王解釋他們會在這里。
假如楚王與韓稷關系好到某種地步,他們是不會希望被他們知道的吧?他想起韓稷出門時的那般謹慎,隱約像是捕捉到點什么。忽然有種窺破到最信任的人的秘密一樣心虛,對韓稷又有些本能的維護,他似乎不愿意董慢他們關注起韓稷與楚王的關系。
董慢他們沒有異議,薛亭道:“先看看再說吧。”
陶行這邊將宋寰扛到巷子里。楚王便就問沈雁:“你方才說不能帶去乾清宮,這又是為何?”
上次辦凈水庵那案子時。韓稷全程將沈雁帶在身邊,他自然是相信韓稷有那份布大棋張大網,將劉儼將甕中趕的本事,可是沈宓他們藏在雜屋里那段。如果沒有沈雁出主意,他怎么可能會那么順利將沈觀裕父子請出來?
總之,他相信這丫頭不是笨的。所以他也有興趣聽聽她的想法。
沈雁沉吟了一下。說道:“宋寰如果被送去乾清宮,皇上頂多也就是斥責他幾句而已。他去尋柳亞澤這件事本身并沒有觸犯朝綱,慫恿他翻案也不曾犯法,加之宋寰本就是利用皇上想要任命龐定北這份心思去找柳亞澤,如此一來,我只怕反倒正中了皇上下懷。
“假如皇上順勢而為,將柳閣老傳到宮中,那么他們三人可謂在王爺的推動下達到了共識,這豈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楚王略頓,禁不住點點頭,又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沈雁上前兩步,走到宋寰面前,說道:“我的想法是,咱們索性來個釜底抽薪好了。一來讓宋寰嘗嘗什么叫做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二來也讓他徹底死了這條把龐定北插進五城營的心。”為著沈宓不被卷進漩渦,她句句不提皇后,仿佛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楚王道:“愿聞其詳。”
沈雁彎腰看了看宋寰身上,揚手扇了扇風,皺起鼻子來道:“釜底抽薪的意思,當然讓宋寰達不成目的。咱們今夜劫了宋寰,但他是朝廷命官,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張揚,更不讓他知道是出自王爺與韓稷之手。所以一會兒人肯定是要放回去。
“而假如放回去的話,他必然還會去尋柳閣老,我們要做的,就是杜絕柳閣老有被他說動的機會。”
說著,她指了指地上,跟旁邊侍衛道:“你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沒有印章之類。”
侍衛望著楚王。楚王揚首:“聽姑娘的。”
侍衛便蹲下地來,在宋寰身上一陣摸索,然后果然從荷包里找到枚私章。
有身份的男人們在外通常會有私印在身,沈雁并不驚奇。她又回頭與楚王道:“現在就要勞煩王爺若者韓將軍以宋寰的名義寫封信給柳閣老,以半商量半脅迫的口吻,帶點威逼利誘的意思請他明日在朝上對鄭明策擒犯一事提出質疑,并請求翻案。”
“脅迫?”楚王立時愣了愣。
柳亞澤身為閣老,又是皇帝在內閣唯一的嫡系心腹,他的地位并不弱于許敬芳郭云澤,宋寰有幾斤幾兩,竟敢寫信脅迫他?那不會引來柳亞澤的暴跳如雷么?——不對!假若宋寰激怒了柳亞澤,如此不就使得宋寰在他面前再無機會了么!
激怒了柳亞澤,宋寰就是打破了柳家大門也是無用!而縱然這計策并不見得能瞞一輩子,可只要能瞞過這三五日,等到五城營長官已定,到時候就是宋寰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樣呢?最主要的還是先應付完眼下這危機!
原來沈雁的主意竟是打的這個!
這其實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辦法,可就是這簡單的法子,卻剛好能輕松化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楚王想清楚了,不由沖韓稷一笑:“這寫信比闖進宮告御狀可輕松多了,不知這附近可有哪里找得到筆墨?”
韓稷自打沈雁出現時起便沒出過聲,眼下聽得沈雁竟是要從柳亞澤這邊下手,徹底絕了皇后的后路,也不由暗自點頭。但他看向沈雁的目光仍是沒好氣,他氣的不是別的,是她既然使喚他跑腿去找楚王,為什么自己倒又趕到了這里?
其實想想這氣也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他竟就是不想拿好臉色對她。
她難道不知道這么樣不打招呼跑出來,很危險嗎?!
他清了下嗓子,溫聲道:“陶行去弄些筆墨來。”
桂子胡同里暗潮洶涌的時候,沈府這邊,正捧著書的沈觀裕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本該是個極好的夜晚,庭院里曉風淡月,空氣里夾著幽幽的桂子香,然后他眉頭微凝,自打晚飯后到如今,也沒見舒開過。
林泉走進來給他添茶,他問道:“宋寰那邊可有消息?”
林泉道:“派去的人并沒回來,應該沒什么異常。”
沈觀裕點點頭,正要舉杯,門外卻匆匆進來個人,到了門檻下便稟道:“回稟老爺,桂子胡同有些異樣。”
沈觀裕忽地凝了眸,但他卻仍保持著挺直的身姿,說道:“什么事?”
“小的們原是在遠處親眼見著宋寰進了桂子胡同的,但當我們稍后尾隨去到胡同口時,卻發現不見了宋寰的影子,而這前后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他們的馬留在柳府前的大樹下,人卻不見了!”
“是么?”
沈觀裕深凝了半晚上的雙眼,忽然因為這句話而亮了亮。而微蹙的眉頭,也在這一刻松了開來。
一刻鐘而已,宋寰能去哪兒?就是進了柳府,門房進內通報的工夫,他也沒這么快進門。而就算進了門,馬匹也不可能拴在大門前的樹下,而該是在平日人客出入的東角門。
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宋寰有可能失蹤了。
而能在這么短時間內讓他失蹤的,而且又有膽子讓他一個堂堂四品命官失蹤的,除了楚王又還會有誰?
楚王既知道宋寰來尋柳亞澤,必然會阻止,直接劫走他,或者以別的什么方式干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王的確已經出手。只要楚王作出了反應,那他的計劃就成功了。
“再去盯著,有消息了來回報。”他重新捧起書,漫聲吩咐道。
桂子胡同外圍很熱鬧,鋪子也關張得晚。
眼下天色并不算晚,陶行出去溜噠了半圈,筆墨就很快到位,楚王就著珠光,沾墨略想了想,便就寫了封軟硬摻半的信。沈雁看過后點點頭,將宋寰的私信加蓋其上,然后仔細封好,交回給楚王。
楚王又凝了眉:“找誰去較為合適?”
送信的人得冒稱是宋家的人方為合理。可他身邊皆是侍衛,打架或許成,這種要機智應變的事就有些吃力了。
韓稷蹙眉道:“陶行他們常隨我在外走動,也是不成。”
他們都往沈雁看來,沈雁便就讓胭脂招過來龐阿虎,說道:“這是我的人,平日替我做事,甚機靈的。”
楚王點點頭,沒說什么。
韓稷卻是上下左右仔細地打量著龐阿虎,龐阿虎都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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