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上在墨菊軒剪梅枝,沈宓竟然提前下衙了。
但是下衙后他又連衣裳都沒換,就又神色莫測地轉去了榮國公府。
沈雁眼疾手快拉住了葛荀,問他道:“二爺又有什么事了?”
葛荀早就快成了她的半個奴才,當下便說道:“今兒早上東陽侯參了魏國公長子韓稷一本,說他橫行鄉里霸占水渠,而且還行兇打人,皇上不信,但東陽侯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當廷傳來了證人,皇上便就把這案子轉給了都察院。”
韓稷行兇打人?能行兇打人那他生的哪門子病?
她問道:“不是說他病重了么?怎么又能打人了?”
“可不就是嘛!”葛荀擊了下手,說道:“東陽侯這話一出來,朝上就炸了鍋,都說東陽侯無憑無據胡亂說話,可是東陽侯帶來的證人證辭卻又眾口一詞,所以眼下外頭風聲又變了,都在疑惑韓將軍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
說著便把聽來的有關韓稷行兇的細節復述了給她聽。
沈雁聽見這話前半段,竟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她早就知道他不是真病,就算是有什么毒在體內,大略也就是有些影響而已。嚴重到至于影響到他的性命,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葛荀所說的若是真的,那他明明看上去就是在存心挑事嘛!
不過再想想,韓稷也不是那種會這么肆意張狂之人,他怎么會去霸占龐家的水渠呢?而且還偏偏是龐家?就算兩家地頭上有碰撞,他作為堂堂國公府的大少爺,也犯不著去跟個下人一般見識罷?他又不是嫌自己的名聲太好了!
但反過來想想,倘若這件事因為東陽侯府告御狀而被證實。那么有關于他病重到如何如何嚴重的謠言便就不攻自破,難不成他這么做的原因其實是在借東陽侯替自己正名?
沈雁想到這里頓覺胸中已有些開闊之感,到底沒有什么事情比起中傷一個男人無子嗣能力的帶來的傷害更大,韓稷若是真借這件事來扳正風聲,那也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可如果是要證明自己并非傳言所說才打的龐家的人,那么他何須兜這么個圈子,直接回宮往朝中一露面。或者請太醫來診診脈。豈不是什么事都清楚了嗎?
……嗯,這樣一來,那么打的便是他母親的臉。
做兒子的站出來打母親的臉。總不歸不是件值得稱道的事,介時士大夫們又該有話說了。
不過,去宮中托太后告假的人正是鄂氏,據聞韓家自打十余年前老魏國公死后起便開始由是她主事。這些年韓家上下和睦平安,鄂氏在外也素有高貴端莊之名。如此樣一個人,居然會容許自己兒子的聲譽被人詆毀而無對策,真是好沒道理。
而且,韓稷即便是真的病重。那么也是他的,這又是怎么被人披露出去的?
眾人口耳相傳的魏國公夫人,不應該是這么一個瞻前不顧后的女人。
這件事。真是疑點重重。
沉思了半日,她看著葛荀。又道:“當初韓稷去田莊上是魏國公夫人去宮里告的假,不知道這些日子外頭傳的這些風風雨雨,魏國公府又有什么反應不曾?”
先頭說鄂氏沒有對策只是她推測,畢竟這傳言還是已經傳了有三四日之久。倘若她是個母親,是絕不會容許街頭有傷及自己兒女聲譽的傳言散播超過半日的。倘若是意外走漏消息,那么以魏國公府的聲勢,鄂氏也完全有能力亡羊補牢。
葛荀道:“聽說魏國公夫人前日曾到了宮中見太后,但流言已經散開,已經沒有辦法杜絕。”
沒有辦法杜絕?沈雁滿臉的狐疑。
她相信一個全心愛護兒女的母親,她的潛在力量是絕對巨大的,遏止區區一個謠言而已,她居然說沒有辦法。
她忽然覺得韓稷有些可憐,也許他年紀這么小卻具有這么不錯的能力,跟他擁有個這樣的母親也有些關系。
原先就覺得他去田莊上這事有古怪,如今這么一來,心里的疑惑忽然就更大了。
招呼走了葛荀,在廊下站了站,然后回到碧水院,進書房寫了幾行字,拿信封封好交給福娘:“交給龐阿虎,讓他去南郊韓家莊子上面呈給韓將軍。”
福娘哎了一聲,出了去。
韓家在莊子里有座四進的別院,午睡起來,韓老夫人在花園里由四五名莊子里有頭臉的嬤嬤陪著說話。
當年隨老夫人嫁到韓家的家仆,年老之后便得了主子恩典放了出去,以及韓家發跡后有些沾親帶故的親戚,又舍不得離得韓家太遠,當中一些人便拿著了些養老銀子在韓家莊子附近置了幾畝地,圍著韓家的莊子繁衍生息。
因此老太太在府里住得悶了也會挪過來散散心。
韓稷進到門口,圍坐的嬤嬤立時站起來了,遠遠地沖他福身行禮。
老夫人笑道:“他小孩子家,你們不要這么煞有介事,反倒折了他的福。”
韓稷聞言一笑,索性反過來跟嬤嬤們點頭致意,說道:“還是依老太太的罷。”嬤嬤們都已經被放了籍,早已是庶民身份了,若按輩份來,受他個點頭禮也不算為過。
嬤嬤們卻是受寵若驚,見韓稷沒走的意思,竟是也呆不安穩了,便就起身告辭,稱回頭再來侍侯老太太用飯。
等他們人走盡了,老夫人便嗔望著韓稷:“昨兒個說要去勘察農桑水利,我還以為你出門去了。”
韓稷笑道:“是出門了,只不過剛剛聽說了件事,所以就半路折了回來。”
老夫人拿勺子悠悠地攪著蜂蜜茶,說道:“什么事情?”
“孫兒被東陽侯給參了。”韓稷順手拿起一只桔子,一面剝著,一面平靜地說道:“昨兒孫兒把龐家的莊頭打了一頓,東陽侯便把我給參了。說我橫行鄉里仗勢欺人,而且還行兇傷人。”
說罷,他簡略地把那日之事說了一遍,然后接著道:“如今大理寺已經受理了此案,并且還傳了孫兒進大理寺衙門對質,所以孫兒是來回話給老太太的,恐怕這些日子孫兒就不能陪伴老太太在莊子里小住了。”
“行兇傷人?”老夫人皺了眉頭,把杯子放下來,“你可不是那種會隨意傷人的孩子,而且你還是我魏國公府的嫡長子,一直行事都穩重大度,令我十分放心,怎么會跟個下人動了手?說說,龐家怎么惹你了?”
韓稷將桔子皮丟進丫鬟們捧來的痰盂里,說道:“不知怎么地,孫兒陪著老太太出京未久,京師就在大肆傳說孫兒身中胎毒的事,而且還傳得神乎其神,說孫兒因著在圍場連日勞累引動了毒氣,嚴重到將導致孫兒無法娶妻生子……”
“大膽!”老夫人手上的杯子砰地拍在幾案上,人也騰地站了起來:“一派胡言!這是誰造的謠?!”
韓稷站起來,垂首往下:“孫兒并不知情,但京城四處的確已將孫兒傳得如同一個活死人。于是在無意聽到這劉四順也人云亦云之時,孫兒便未曾能忍住。以至于如今朝中亦有人疑心孫兒成心欺君,孫兒莽撞,給韓家面上蒙羞,請老太太責罰。”
說著他撩袍便要跪下地去。
老夫人雙手架住他,沉聲道:“你沒有錯!你有什么錯?我韓家的子孫幾時輪到他龐家的下人來欺侮?你不用怕,有我給你作主!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孫子!——春梅,收拾東西,即刻回府!”
韓稷看著怒容滿面的老夫人,雙目里微有波漾閃現。
老夫人這邊即刻開始收拾起了東西,韓稷回到自己院里,龐阿虎正巧也就到了。
上次在柳府門外逮宋寰的時候陶行等人已見過他,知道他是沈雁的人,二話沒說便把他引到了韓稷面前。
龐阿虎拿出信來說是沈雁交代面呈,韓稷一把奪過,展開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對著地下出了半日神,才又回頭望著他:“姑娘的腳好了么?”
龐阿虎想了想,回道:“昨日見著姑娘徒步去魯家來著,應是無礙了。”
韓稷點點頭,才又賞了他,讓他回去。
老夫人出行自有人打前站送訊兒。
鄂氏這里聽說韓稷把龐家的人打了,東陽侯又參了他一本,這顆心一整日便未曾安寧過。
東陽侯這一參,皇上不能不當回事,大理寺這邊有都察院盯著,也不敢不查,這一查下來韓稷沒病的事必然穿幫,欺君之類的罪名先不必理會,首先她的這個計劃便毫無疑問泡了湯!當謠言不攻自破,沈家豈不還是很有可能讓他勾搭上?
這里正心神不寧,莊子里又來人說老夫人已在回府的路上,心下更是不住地往下沉。老夫人疼愛韓稷已是公然事實,她趕在這個時候突然回府,十有是也已經知道了龐家參韓稷的消息,這么一來,外頭的謠言她自然也已是聽到了。
身為元老夫人,老夫人豈會容許外人那般言語攻訐自己的嫡長孫?當初就是為了不讓她聽見這回事才會勸說她去莊子里小住散心,如今她突然回府,事情也就變得更讓人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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