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稷起身道:“我去父親那里看看,既是沈家這邊是個關卡,無論如何也得先把這層攻破才能談及其它。否則八字才一撇便先弄出動靜來,也使得太太有了提防。”又說道:“我去看看他回來不曾。”
正房浣桐軒,是魏國公的內書房。
剛剛回府,韓耘追便著他進了書房纏著要他給錢買紙鳶。
春天來了,他要跟諸子昀他們去城外玩兒。
“你怎么不去問你母親要?”魏國公坐在床沿,垂頭望著緊抱著大腿的他,微凝著眉頭道:“你母親應該每個月都會給月例銀子在你房里丫鬟手上么,是不是你貪吃,把錢都花光了?還是下人們私下昧了,不肯給你?”
“才不是。”韓耘嘟著嘴,“母親現在都不給我錢了。”
“她為什么不給你錢?”魏國公端起手邊茶來,并沒有伸手拉他的意思。長子驕傲任性,幼子單純呆憨,在他們面前,當爹的一要有威嚴,二又要不使他們怕他,疏遠了父子情份,這也是門技術活。
“她想讓把我身邊的嬤嬤小廝們弄走,我死都不肯,她便扣了我的錢,想讓我服輸。”韓耘已經七歲了,說話已經能夠說的很清楚。
這兩年他對鄂氏明顯不如從前親近了,到底她打罵韓稷時留下的陰影還在,而她說韓稷對他不好,事實上也并沒有,自他當了世子之后,對他反而更寬容了些,他又不是木頭,誰對他好他還會不曉得?所以明知道鄂氏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他也還是不想低頭。
魏國公聽到這里。眉頭卻是皺緊了,“那是你母親,你怎么說的跟仇人似的?這是你做兒子該說的話嗎?”
他認了真,韓耘也不該撒賴了,從地上爬起來,望著他欲言又止。
魏國公忍著氣,沉聲道:“下次再不許這般了。你缺什么。自己找你母親拿。若讓我知道你再這么樣,仔細我罰你板子!一個人若是無孝無義,又配稱什么男人?”
韓耘嘴巴高高地撅起來。委委屈屈答應著,擰身出了門去。
魏國公望見他這樣子,煩惱地與駱威道:“他原先不是這樣,最是膩著太太的。怎么如今變了這么多?是我不在的時候,太太無暇管教之故么?”
駱威上前勸慰:“二爺與世子爺感情倒是比從前好了。世子爺從來沒讓國公爺操過心,若是太太真顧不上來,世子爺也會擔起長兄之責的。想來二爺只是長大了,小心思也多了。原先世子爺這么大的時候,不是也挺淘氣的么?”
想想韓稷幼年時的行徑,魏國公好歹緩和了面色。
但沉吟半刻。他又還是說道:“我總覺得這番回來,家里氣氛變得十分別扭了。稷兒對他母親語含抱怨。倒也情有可原,畢竟他母親在他襲爵的事上偏心了些,但耘兒卻好沒理由,那可是他的親生母——”
說到這里他戛然止了話頭,內書房雖然是府里的禁地,但他總是習慣地在這話題上多加小心。
駱威聽到這話也凝了凝眉,走上前道:“有句話小的一直未曾敢問國公爺,原先拖了這么多年沒讓世子爺襲爵,是因為他的身份,為免他鋒芒太露招致禍事傷及于他。如今事以至此,并不可能再更改人選,那么對于耘哥兒,國公爺有何打算?”
他看著韓稷和韓耘長大,兄弟倆都是極好的,他并不曾格外偏頗哪一個。
魏國公撐膝起身,走到書案后坐下,輕撫著桌上的并蒂金蓮,說道:“還記得素君給我的那枚火鳳令么?”
駱威目光微閃,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火鳳令本是屬于稷兒的,而這爵位乃是屬于耘兒的,如今爵位讓稷兒襲了去,那么,將來把火鳳令給了耘兒也很公平。”
魏國公溫柔地撫摸著金蓮的花尖,語氣也像是從云端傳過來一樣縹緲柔和,“我從來沒有把稷兒當成是別人的孩子,他是我韓家的大少爺,那就是我的嫡長子。耘兒并不像他大哥那樣壯志凌云,也許將火鳳令傳給他,讓他快快樂光的過一輩子,才叫做真正的沒虧待他。”
駱威聽完,目光也跟著變柔和了,他微微含笑道:“耘二爺的灑脫,才像極了當年的國公爺您。”
魏國公苦笑了下,雙手捂臉深呼吸一口,放下來,“我只愿他們倆都能夠快樂幸福,不似我一般過著行尸走肉的日子。”
駱威略有不忍:“爺言重了。”
韓稷到了正院外,正碰上飛奔而出的韓耘,遂伸出兩手穩穩撈住他:“這么著急忙火地,上哪兒去?”
韓耘從他手上刺溜掙扎出來,說道:“我想買紙鳶,可是手上又沒錢,父親又不肯給我,我去找老太太要。”說罷又牛皮糖似的粘上去,搖他的胳膊道:“大哥來的正好,要不你給我買。我要買個你那么高那么大的,把王俅的給比下去!”
韓稷敲他的爆栗:“王俅比你還小,你成天跟他爭高低,你有意思嗎?”
韓耘抱著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
韓稷無奈,從荷包里掏出一兩多碎銀給他:“足夠你買四五架了!”
韓耘喜出望外,想起懷里還有兩顆收著未吃的栗子,立刻掏出來討好了他,然后屁顛顛離了去。
韓稷進到書房的時候,魏國公已經在看書了。
韓稷見他面色平靜,也知道去見顧至誠的時候并沒有聽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心下有了底,遂直言道:“我約了沈通政下棋吃茶,提親的事,還是等我見了他回來再說罷。”
魏國公不免感到疑惑,“你不是很急么?”
韓稷面有赧色,“我覺得他可能有點不滿意我,我想先問問他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也免得到時候父親過去碰釘子。”
魏國公有些無語,“你是堂堂魏國公世子,年紀輕輕便升到了參將之職,又曾親任過春闈巡場監察,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你是不是做什么得罪了他?”
韓稷不置可否。
雖然對于鄂氏給他下毒的事他一直也對他恨屋及烏,也總是因為鄂氏給他下毒的事有可能也經過他的默許而對他無法像真正的父子那樣親近,可這次他回朝后對他襲爵的事并曾指責過半句,足見他比起鄂氏來還是不同的。
他跟韓家的恩怨并不是短短幾句話就能夠理得清的,也不是一句快意恩仇就能解決掉所有的煩惱,畢竟除了他們對他十余年的撫養,還有老夫人對他的一片真心,在事情沒到最后的時刻,在這種與己身相關的大事面前,他也著實不必把仇恨兩個字掛在臉上。
最后他還是說了句:“我就是不知道,才會想要當面詢問。”
魏國公一臉古怪地望著他。
他被望得頭越垂越低,低到差不多已只能讓魏國公瞧得見他的金冠。
他雖然不知道沈宓為什么不喜歡他,可倘若魏國公在這個時候追問起他是怎么喜歡上沈雁的,他是無論如何也答不上來。
他總不能說跟她私下幽會了幾年?
為免露餡,他裝作平常般地站起來,“我就是來打聲招呼。沒什么別的事了,我先告退。”走到門口又轉頭來:“對了,這件事請父親暫且別告訴母親。”
說完快點出了門去。
魏國公瞥了消失在門外的他一眼,哼笑著垂眸吃茶。
他又不是沒年輕過,這樣的忐忑和患得患失,他很清楚。
翌日用過早飯,辛乙便乘了馬車到達沈府。
華氏已經懷孕五個月了,肚子卻比同期的孕婦大一些,這或許是沈宓不停地從太醫院討來各種藥膳單子給她補身的結果。
華氏自己也豐腴了不少,雙下巴都微微出了來,但這也絲毫無損于她的豐美。她堅信著辛乙的提點,補湯要吃卻不多吃,沈宓男人家卻不懂這些,只覺得女人懷胎要損耗大量精力,不補根本就挺不住。華氏拗不過他,等他出了門,這些藥膳補湯便推給了沈雁。
沈雁吃得也胖了一圈,新制的春裳都穿得發緊了,再也不肯吃。
辛乙到來的時候她在誘惑著福娘吃阿膠雞。
聽說韓稷要約沈宓下棋,她忽然也猜到了點什么,拉了辛乙到一側道:“他最近怎么樣?”她如今最關心的便是他與魏國公之間的關系,眼下對付鄭王是要緊,若是因為鄂氏而使他沖動跟魏國公起了沖突,那可不是好事。
辛乙揚唇道:“我會把姑娘的關心轉達給少主的。不過我們少主原先與魏國公關系融洽,如今也依然保持著極好的關系。在掌控住朝廷之前,他不會把這層紙捅破。只是將來在迎娶姑娘這件事上,我們太太不免會有些阻撓而已。”
因著韓稷的身份并未最終確定,沈雁對鄂氏的善惡也尚未定論。辛乙的話聽著也就過了。
只是聽到“迎娶”二字還是忍不住紅了紅臉,但她臉皮厚嘛,清了清嗓子整個人就從容回來了,“那他打算怎么辦?現在可有計劃了?我可聽說如今逐漸有人提出立儲了。他可不能盡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把正事給耽誤了。”
辛乙笑意愈發深了,“迎娶姑娘做世子夫人,對于我們少主來說,也是再重要不過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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