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就是最關鍵的地方了,太太在知道父親這個秘密后,誤會了父親,轉而把恨意轉嫁到你大哥頭上,從你大哥還在襁褓里開始,她每月里都會以給他服補藥的名義給他喂毒,而你大哥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世,也為了保護韓家,所以一直裝傻充愣地服了十五年。
“十五年的噬骨之痛,我體會不到,可是耘哥兒打小跟哥哥一起長大,一定親眼見過那種痛苦的模樣的對不對?”
韓耘整個人都傻了。
鄂氏竟然給韓稷下毒?!她,她怎么會……
他后退了半步,呆呆地望著沈雁:“大嫂一定是騙我的!母親怎么會給大哥下毒呢?!她怎么會這么狠毒?”
沈雁并不想逼他承受更多,本來如果他不提到韓稷為什么不救鄂氏的時候她也是不會再往下說的。可是她不能讓他誤會韓稷是冷血無情之人,眼下太夫人要怎么處置韓稷還不知道,這么一來,有些事便不能不就此讓他知道了。
“客觀的說,太太也有太太的苦衷,大人的世界不是耘哥兒想象的這么簡單,有時候錯里有對,有時候對里有錯,可無論如何,你大哥所受的這么多年的苦乃是她所施這是事實。但這并不因為她做過這樣的事情就能抹煞她對你的關心和愛護,太太心里,沒有什么人能比得上耘哥兒的。
“而你大哥也并不是心狠無情的人,因為事情特殊,你大哥的身世若是傳出去,對韓家十分不利。所以我們不能叫大夫進來,更不能傳太醫。就算不為這個原因。太太沖動而尋短見,也是把整個韓家無置于無良的境地,所以倘若你大哥不伸手施救,也并沒有違背人倫道德。
“可他剛才畢竟還是讓辛乙去了,可見,他還是深深在乎著耘哥兒,以及在乎韓家的。你說是嗎?”
韓耘眼里有著迷茫。
沈雁所述說的這些事的確超出了他對世事倫理的理解范疇。可是順著她的話來想。又似乎確實如此。
鄂氏在打得韓稷頭破血流時,他也沒想過她會如此惡毒,沈雁不可能騙他的。她為什么要騙他呢?這些事他回頭去跟魏國公和太夫人求證就能立馬戳穿啊!既然沒騙他,那鄂氏給韓稷下毒的事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他萬沒有想到他心目中溫柔可親的母親真的有這么惡毒,她怎么能這么對待他的大哥呢!
他眼眶又濕了。接而有些無地自容。
他還有什么臉去纏著韓稷叫做大哥?他的母親險些就把他給殺死了!
他忽然背靠著墻,六神無主地流起淚來。
他的家是怎么了?
怎么會變成這樣?到處充滿了戾氣和矛盾。為什么一點也不像他印象中的樣子?
他終于忍不住,號啕哭起來。
沈雁走過去,將他緊攬在肩上,輕聲道:“這些都不關耘哥兒的事。你不用這樣,這樣鬧開了也是好事不是嗎?等太太醒了,該怎么樣還怎么樣。就算我們出——不管我和你大哥在哪里。你都是我們唯一的弟弟,一輩子的親弟弟!”
韓耘伏膝坐在地上。哭得回不上氣來。
后院一整夜都在焦急等待之中。
丫鬟們屋里屋外地穿梭不止,太夫人也搬著椅子坐在隔壁守著直到雞鳴,在鄂氏當韓家媳婦的二十年里,這是她做過的最不合宜的一個舉動。太夫人的神色始終沉凝,一直到實在堅持不來才在魏國公的又勸說下回了慈安堂。
魏國公原先一直守在屋中,他到底也擔心辛乙的醫術究竟過不過關,至于他如何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擁有這身醫術已然不是眼下需要追究的問題。
他擔心著,可是在看到他嫻熟處理著鄂氏的傷口,以及精準地說出傷口的位置以及傷及到內臟的程度之后,由不得他不信服起來。他本來按照尋常止血的法子給鄂氏上了止血藥,可是傷口十分緊要,因而也并未完全止血,辛乙來到后只在她胸腹肩勁各處扎了幾針,很快傷口也停止流血。
他握著鄂氏漸漸回溫的手掌,擔著的一顆心也漸漸回落。
恩怨對錯都不去說它了,究竟如何處置他與她的關系也不是現在該考慮的,眼下最要緊的是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整個韓家都會成為罪人!他也許是真的低估了她的性子,他早就該防備著,一個能固執地相信自己丈夫婚后不忠的人怎么會這么輕易地放棄她的信念?
一屋人在這狹小而簡陋的房間里忙碌到天明。
辛乙額上的汗流了一遍又一遍,魏國公手上的茶干了一碗又一碗。碧蓮與胭脂春梅等率著眾丫鬟不停地往內端熱水,往外端血水,韓稷也一言不發地在院門口坐著,而沈雁等韓耘在前院平靜下來之后,看他吃了半碗粥,也帶著他回到后院等候。
每個人都有滿腹的心事,夜光下韓稷的側影如同貼在夜幕里一道剪影。
沈雁在他稍后方坐著,等他抬頭便遞去一杯茶,等他起身便也跟著站起。
這一夜漫長得無與倫比。
辛乙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當頂,鄂氏體溫逐步回升,雖然仍處在昏迷之中,但是氣息已經漸勻。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辛乙還會這么好的醫術。昨夜滿屋里那么多的血,每個人都做好了鄂氏救不活的準備。如果沒有辛乙,那就只能請太醫,倘若真到那般境地,那么無窮的煩惱也就緊跟而來了。
太夫人聽聞這消息長長吐了口氣,轉而就帶著韓耘在佛堂里坐起禪來。
這一日又是在擔憂與疲憊里度過。由于鄂氏沒醒,太夫人想來也未有心情過問韓稷的事,韓稷去留未定,而沈雁這個少奶奶便被魏國公指派出來暫掌中饋。
好在沈雁對這些十分拿手,又不是初初進府,碧蓮這里把對牌和帳簿交過來,當天下晌她就專門調出來一撥人在鄂氏房里侍候。
辛乙私下告訴她和韓稷,鄂氏求死強烈,傷勢雖控制住,但卻不知道幾時才會醒來。不管怎么樣命保住了就是最好的消息,而加強護理,也是讓事情能夠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一個保證。
韓稷在內書房枯坐了一日,傍晚時分才來到沈雁房里吃飯。
沈雁乖巧地什么也沒問,他眼睛看到魚她就給他夾魚,望到湯她就給他添湯,再沒有一個時刻像眼下這么看起來像個小媳婦。
韓稷沒好氣道:“干嘛這么唯唯諾諾的?”
沈雁討好地道:“我這不是在學著怎么當賢妻良母么。”
韓稷抿唇望著她,忽然轉眼又望向了別處。“什么賢妻良母,反正咱們也不定還能在這里住多久。”
沈雁聽見這話,立刻起了身,走到妝臺前收拾細軟。
韓稷直身道:“你干什么?”
沈雁道:“準備搬家呀,你不是不想在這里住了么?”
韓稷無語了。他只是對她歉疚,覺得娶了她回來還沒享到什么福,眼下就要要跟著他自力更生了而已,哪里是說不想在這里住?不過看她雙眼亮晶晶地,看上去一點不甘心不生氣的樣子也沒有,難不成她并沒有在乎這些?
其實對于才發生的事,他的沖擊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大。恨與不平自然是有的,但他在韓家得到的并不全是虐待,太夫人的感情暫且不說,只魏國公對他如何,他也是心里有數的。
打從跟他攤牌之后這么長的時間,他對鄂氏的恨也已經不如當初那么強烈,畢竟他不是拿她無可奈何,只要他想報仇,隨時是能夠做到的。所以這個時候要不要拿她的命來平復那些年的痛苦,真的已沒那么重要。
但是他的身份既然挑明了,那么他往后的去留也就成了必須面臨的問題。眼下或許因為朝堂尚未平定暫時不能出府,可等平定之后呢?遼王和魯親王皆已上當,鄭王死期不遠,鄭王一死,也許用不著他們慫恿,皇帝都會把柳亞澤打入獄中。
等到趙雋上位陳王平反,他也自不能再假借韓家之名呆下去了。
“我不是韓家子孫,自然就當不成世子了,說不定連中軍營也呆不下去了。還有假若趙雋知道我是陳王的兒子,不知道會不會放心把我留在朝廷,很可能我連份差事都沒有。”他仰靠在炕頭迎枕上,腆著肚子,伸手把她給撈過來,扣在懷里,說道:“這樣的話,日后我就得靠你養了。”
“想得美!”沈雁爬起來,“你牛高馬大的,可以去碼頭當苦力啊!想這么懶墮下去,沒門兒!過兩年等咱們有了孩子,你還得供孩子吃喝念書呢!”
她說的很大聲,掰著手指頭一副已經早就打算好了跟著他吃苦的樣子。
韓稷心里一暖,不慣這溫情,咕囔道:“你就不怕累死我。”
沈雁瞇眼奸笑拍拍他的臉:“這就累死了?我都還沒說不賺錢養家你就得把家務給包了呢!當家的沒差事,咱們可請不起下人,這清掃門庭洗衣做飯的活兒我可沒學會,要不然我出去給人當老媽子,你在家看家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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