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亞澤徑直從翠煙閣駕馬進了宮,連衣裳也未換。
皇帝仍坐在案后水曾挪窩,見到他來劈頭便問道:“怎樣?打聽出來不曾?”
柳亞澤走近來,如實相告:“微臣低估了韓稷,被他識破了計劃。”
皇帝勃然變色:“你一個當朝閣老,連這點小事都已經辦不成了么?!”
柳亞澤微頓,片刻后垂首:“微臣確實沒有想到,韓稷年紀輕輕,心思卻如此縝密。”
皇帝失望至極,牽動肝肺,咳嗽起來。
柳亞澤等他喘息平息,又說道:“微臣雖然沒有拿到真憑實據,但卻由此可以肯定,韓家的確有秘密。而且,這個秘密還并不小。”
皇帝忍耐著道:“那你可曾探出是什么秘密?”
柳亞澤默然,“沒有。”
“沒探出來你跟朕說這些有個鬼用!”
皇帝抓起桌上筆架扔向他,“朕現在要的就是真憑實據,而不是你的什么狗屁臆猜!
“遼王現如今追殺鄭王動機不明,各大軍營即使能聽朕調令也絕不會當真下力去阻止,倘若鄭王真被遼王所殺,那么又該派誰去聯合遼王和魯親王?魯親王人精如鬼,他會無條件跟遼王合作嗎?!時間有限,你卻還在這里跟朕裝神弄鬼故弄玄虛!”
柳亞澤道:“臣并沒有故弄玄虛!臣以為魏國公世子韓稷心思敏銳,且城府極深,此人恐為后患,若是有機會,該下決心除之!”
皇帝喝了口藥。忍耐道:“韓稷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后輩,他能有什么過人能耐?朕要除的乃是魏國公以及沈觀裕他們這些勾結成黨之人!你不要把對象搞錯!眼下這些困境都是因為你那勞什子鬼提議弄出來的,朕當初若是不聽你的,興許還走不到這一步!”
埋怨的話像一根根釘子直插入耳。
柳亞澤面肌抽動,凝眉往下道:“可臣有種預感,韓家的秘密多半就在韓稷身上!他近來展露出來的鋒芒讓人無法小覷,而但凡有他參與的事情。也沒有一次不讓他得逞。他必然不只是這些年表現出來的這么簡單!”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了!”皇帝斬釘截鐵地,“朕不想再聽這些!朕要的是遼王與魯親王能夠同心協力維護朝堂和皇室的尊嚴,而不是再容你玩什么權術花樣!你這些心思手段留待日后朝局穩定了再拿出來也不遲!”
“皇上!”柳亞澤咬了咬牙。“危難當頭君臣異心,乃是大兇之兆啊!”
“你也知道危難當頭?你既知危難當頭,何不盡快替朕解除這危難?!”皇帝脫口駁斥,兩眼里噴著怒火。說到這里他忽然又頓了頓,身子微傾向前望著他。咬牙道:“你要是實在想不出辦法,朕倒是給你提個醒。”
柳亞澤抬起頭。
皇帝深吸一口氣,說道:“朕聽說近日街頭又有人在傳言當年陳王妃手上的火鳳令,你若能找到這令。咱們就能多出幾千死士和甲胄兵器為幫手!那批甲胄兵器有陳王妃親自制作出來的消息暗器,就是得不到死士相幫,有這幾千套甲胄朕也等于多得了一支精銳營的力量!”
“火鳳令?”柳亞澤驀地皺起眉來。
火鳳令他怎么會不記得。令牌屬下的三千將士當年被人傳得如神兵一般,而隨著陳王遷府金陵。三千死士也真正成了個神話。就在后來他奉命搜羅陳王的不軌罪證時,這也曾被列為其中之一,但不管如何,這件東西還是如人間蒸發,再也沒露過蹤跡。
近日街頭的傳聞他也是知道的,但實際上倘若有心留意,這些年來街頭巷尾關于這鳳令的傳言時而有之,只不過此物特殊,常人就算提及也只是私下說一兩句罷了。
然而即使最近有人公然議論,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在眼下韓稷趙雋他們把朝堂一鍋水攪混了的同時,有人趁機散播一些關于陳王府的舊事,不是很正常么?而皇帝竟然天真到還在對這批甲胄抱有期望,這無形又更令他對這個偏執狂型的君主失望了。
他抬眼道:“街頭傳言無非道聽途說,也不知道哪家茶樓的先兒唱出來博眼球的,皇上怎也當真?”
“朕怎能不當真?”皇帝站起來:“火鳳令下三千死士若能找到而后除之,起碼也消除了一樁隱患!
“而朕若能得到那批甲胄兵器,還怕什么勛貴不交兵權?朕就不信當朕有了一批身持當年無往不利的死士營甲胄機關的精銳營護駕,他韓恪還能耐得了朕何?!等朕有了它們,便也要如同當年捉拿陳王一般將他們父子剁為肉醬!”
柳亞澤望了他半晌,說道:“那么不知皇上可有什么線索?”
“朕若有線索就好了!”皇帝心浮氣躁地道,“朕上次本來差了楚王去華家打探,誰知道反被韓稷弄得盡失方寸。究竟那火鳳令有沒有在華家,朕也是沒有頭緒。但是眼下城中空穴來風,時刻這么多年居然再次又傳言起了火鳳令,難道不該重視嗎?”
柳亞澤垂首無語。
皇帝草木皆兵,簡直已如失去了理智無異。
“臣以為此事不可強求,皇上還是把精力放在眼前事上吧。”
他并不以為世上還真有火鳳令存在,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些不切實際的事上,還不如把握好眼前的一切條件,爭取最后的機會進行反撲——雖然他對于這個可能性已經不抱什么希望,可是,受俘死也是死,斗爭死也是死,只要他還能處在閣老任上,他為什么不去爭一爭呢?
他深深看了眼皇帝,行了個禮,轉身出了宮門。
皇帝已經靠不住了,他得開始為自己謀算謀算。
韓稷這里出了翠煙閣,一路回府皆無二話。
直到進了二門,他才驀地停步轉身,沉臉望向身后隨行而來的陶行:“你有什么事瞞著我?”
陶行驀地頓住,還沒說話,目光已急速地聚焦到他身后某處。韓稷轉過身去,只見廡廊下不知幾時已多了個高大如鐵塔般的黑衣人,這個人明明只是獨自站在那里,也明明只是露出一雙平平無奇的眼睛,可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壓迫之意卻強烈到讓人立生戒備!
“你是誰?!”
韓稷瞅了眼提劍擋到他面前來的陶行,目光又望過去。
這人在廊下立了半晌,才放下環著的雙臂,抬步走過來,不發一言,忽然從旁拿了根木棍,在空曠的院落中間舞了起來!
這人本身就高,手持的木棍齊他齊膀,一舞動起來頓時大半個院子都被罩在他的罡風之中。
韓稷初初凝眉握劍,至看了幾招過后,目光里便有了驚色,再往下看,那扶劍的手松了,穩站的腳步也不由往前抬了兩步!
“此人到底是誰?!”他忍著心內的震動,強作平靜地問。
陶行擦著汗走上來,躬著腰說道:“是這樣的,先前小的奉少主的命令暗中嚴守府內的時候,聽到榮熙堂有了動靜,趕忙撲過去,結果卻發現全無異樣,而等小的們回到頤風堂來的時候,卻發現院子里多了個人,在太太房里侍候的霜兒則暈倒在他身旁地下。
“此人一見到我不躲不閃,也不曾主動出手,只問小的,少主是不是國公爺所親生?又問少主救出趙雋是不是想替陳王平反?小的們自不肯答,他們便把柳家那兩個人交了給小的,讓小的先按計劃帶著他們倆去到翠煙閣配合完了少主才回來。
“小的先不肯應,因為并不知他的來歷,豈敢輕易聽從?但,但小的沒想到,他后來竟拿了件白綾布出來,上面,上面印有朱筆寫的幾行字,還落有陳王的大印!他說若我不信他,可把府里的護衛全部叫來看住他,小的不敢耽誤少主大事,也料定他不可能戰得過國公爺那十二名護衛去,所以就——”
韓稷聽到這里面色已是大變,再往那黑衣人望去,對方則已經收棍完畢,往他走來,到離他一丈遠的距離又且站定!
韓稷個子不矮,身材已早就比年少時壯碩了不少,可是站在此人面前,他卻還是能感受到一絲壓迫。他看上去就是個天生的殺人機器,不光是身高,更多的是他散發出來的這種冰冷到接近于死亡氣息的氣質!
“魏國公世子,是么?”
他平視著韓稷開口,相對于他這股氣質,他的語氣卻又透著平和與平穩,而不是想象中該有的冷戾與侵犯。甚至對于他這么樣的人來說,聽上去還有些偏尊敬。
韓稷穩住氣息,點點頭,“正是鄙人。閣下是?”
這人目光微閃,忽而伸手解下面上方巾。“在下吳東平,是中軍營參將陳飚將軍麾下的一名千總,同時也是陳王妃屬下精銳營里的朱雀營正營尉。不知道方才小的所舞的那套棍法,世子有沒有曾在哪里見過?”
“朱雀營!”
韓稷聞言一驚,喉頭一口腥甜險些沒按捺住,順勢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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