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了門戶,關起門來說話的人就多了。
而來的人無不是對趙雋的微辭。
沈雁早料到是這個結果,因而談不上氣憤什么的,但終歸對趙雋夫婦感情上還是有些怠慢了。
當然作為皇帝,韓稷是不應該騙他,作為并肩共事到如今的伙伴,也不應該存有忌憚之心,可是韓稷之所以會如此防備,也是事情可大可小,你趙雋到底是趙家的人,誰知道你會不會因為陳王府還有人在,所以便就不給陳王平反了呢?
說來說去,這是情有可原。
你趙雋要削韓稷的官職,當然論理也沒錯,他們不當這個官兒,也不見得從此就要仰人鼻息過活,但你這么樣為點小事就苛刻自己身前第一功臣,這當中有沒有夾雜別的情緒在,那么不得而知了。
不過往后你不來我不往也好。
這些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反倒是長了兩斤肉。
只是她與韓稷這里波瀾不驚,私底下辛乙與陶行他們卻是意見挺大的。
原先辛乙就主張韓稷自己拿這個皇位,但韓稷無意于此,所以一直只往平反的路上奔走,當時趙雋登基之后大家也都還平靜接受。現在趙雋這么樣冷漠,居然把韓稷這第一大功臣的官職都給擼干凈了,他們怎咽得下這口氣去?
一個個背地里提到趙雋便沒好氣,想起景洛遇難的時候是眉娘收養的他,后來又是韓稷收留的他,當著韓稷沈雁的面不敢嘀咕,背地里卻是郁悶透了。
當然這些話也全都傳到了沈雁耳里,她轉頭就發話下去讓人不得再亂說。如今畢竟是趙家人坐江山,背地里敢議論皇帝的不是,這也太膽大了。
不過,轉頭她就把這些話傳到了韓稷耳里。
搬弄是非雖然不對,不過她跟自己的丈夫說說應該沒有什么吧?
眉娘也是反應挺大的一個,當晚韓稷進宮之前她還答應會常進宮看他的,但翌日起知道了這個消息。居然也走到沈雁這里說道:“我倒沒想到他是這種人。是我害了你們。”
“怎么能關您的事呢?”沈雁安慰她,“本來那個時候我們也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的。不當官就不當官吧,也沒什么。本來那爵位就是該還給耘哥兒的。”
眉娘咬了咬牙關,沒再說什么,走了出去。
沈雁卻還是很容易瞧出她的自責來。
因而后來陸銘蘭下旨接眉娘進宮,眉娘次次抗旨不遵。沈雁也沒覺得有什么意外。
新年里吳東平也到了蕭宅一回。
見了韓稷之后什么也沒說,連喝了三大碗酒。最后道:“小的生是陳王府的人,死是陳王府的鬼,少主有任何吩咐,小的隨時聽候召喚!”
引得韓稷又沉默了好久。
之后顧頌薛停董慢他們隔三差五上門諸如此類型的事情。就不消多說了。但韓稷自認這是自己選擇的結果,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夠,因而勸說他們不要來的太頻繁。到底如今外頭對趙雋的猜疑還是有的,倘若引來趙雋對他們的不滿。那就真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說到底,他也沒受到什么實際傷害嘛!
沈雁看他挺能自我安慰,自然也不會說他什么。
今年桃花開得早,忙完搬家又忙過年,到了這時節才算真正清靜下來。
沈雁與眉娘在樹下做針線。
眉娘會使一手極妙的武功,針線上的手藝也很好。她在給沈雁他們將來的孩子做小衣服。
“現如今房都還沒圓呢,哪能就有孩子?”沈雁輕聲咕囔著,生怕聲音大了讓人以為自己抱怨什么。
眉娘淺淺笑道:“總歸是要用的,趁著眼下有空,就做著。”又道:“你如今也及笄了,可以圓房了,蕭家只靠爺傳嗣,也別再拖。再說小孩子很可愛,將來看著他們滿園子跑,不知多高興。”
沈雁剪著線頭,說道:“姐姐不要顧左右而言它,老實說你做這么些小衣服,是不是還打算要離開?”
她如今并不是什么世子夫人,自然也不用再擺架子。不管是鋪子里的掌柜,還是家里的下人,只要保持主仆地位不越位,基本上他們相處都是沒有什么障礙的。何況眉娘并不是下人,她是良籍,還是“郡主身邊的人”,自然又體面一些。
“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身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緊?”眉娘慢慢地理著繡線,說道。
“一家人,當然應該在一起。”沈雁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畫花樣子,“蕭家人本就不多,若是你們還不留下來陪著我們爺,就越發顯得凋零了。王爺在世時王府多么興旺?我們也要努力把門庭撐起來,這樣他老人家才會感到欣慰。”
眉娘微笑著,聲音像春風拂水一樣輕緩又溫柔:“所以說,就希望少主和太太盡快給蕭家生下兒女來,這樣人丁才真正叫做興旺。”
沈雁也笑了笑,“會有的。”
說完看見前方趴著的大白貓,又哦地一聲坐起來。
“什么事?”眉娘道。
沈雁望著她:“前兒個晶丫頭讓我給她代養的兩只狐貍,也不知道他們給籠子打掃過不曾?”
韓耘不知打哪兒給薛晶弄了兩只狐貍,薛晶母親不給她養,嫌騷味兒重,她便就把它們偷偷轉到這里來了,軟磨硬泡地讓她給代養下,如今獨占了個小偏院,即便離正房很遠,可南風一吹過來,還是能聞得到騷味兒的。
眉娘笑了下,放了針線,“我正好也坐得久了,去幫你看看。”
沈雁也沒什么好客氣的,應了聲便就仍繼續畫起來。
眉娘這里出了園子,抬腳往西跨院去,一路不知道想什么,并沒察覺別的。這里才過了月亮門,一個人便就倏地擋住她去路,說道:“我看你輿圖都備好了,你打算去哪兒?”
她下意識后退,“辛先生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辛乙慢騰騰負了手,兩眼盯著她,說道:“我就想知道。你還想瞞著我到幾時?”
眉娘垂下雙眸。說道:“辛先生這話我聽不懂。我沒有什么好瞞你的,也沒有什么好交代。”
“若沒有瞞我,那你為什么要走?”辛乙揚起唇角。“你是覺得我知悉了你的身份,隨時都有可能你暴露出來的可能,所以你不想呆下去了是么?”
眉娘側轉身不答。
辛乙又道:“我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瞞的,難道你怕他們會嫌棄你嗎?
“你跟他們相處了幾個月。應該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是這種人,而我就更加不會了。你總是這樣。常以自我為中心,總以你自己的想法揣度別人,小時候臉上長顆痘,都會因為我多看一眼而號啕大哭。但跟人打架。輸得再慘也沒哭過。”
眉娘身軀微晃,說道:“你恐怕是認錯人了,我從來沒跟你有過什么接觸。”
“真沒有嗎?”
辛乙負手側立。雙手凝成結,深深望著她:“都多久了。怎么翻來覆去地還是這句話。要我說多少次?你根本就不是秋葉,你雖然把自己容貌毀了,可是這雙眼睛卻騙不了人。你這雙眼睛,不管安在什么樣的臉上,我都能認出來。”
眉娘冷笑著:“辛先生怎么這么有自信?”
“我平生最有自信的事情,便是一定能等到你出現。”辛乙嘴角有苦笑,仍不失翩翩君子本色。“當初在望月臺上說的話,我每一個字都不曾忘記。你能欺騙自己,我卻不能,我答應那個人要生生世世與她相守,那么不管天上地下,我也都會追隨。”
眉娘望著他,心口微微起伏起來。
辛乙緩緩踱著步,繼續道:“我從南往北,到如今誓死隨在稷兒身邊,也不過是在等待那個人而已。因為我知道,但凡她還在人世,便總有一日會出現。”
眉娘咬了咬下唇,背過身去。
庭院里春風吹得竹葉悉梭不止,人的心也很亂,這春光,照出了心底久遠的羈絆。
“你們在說什么?”
門檻處忽然傳來茫然的問話聲,陶行扶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站在那里,“辛乙你不是要替爺傳話給太太么?”
眉娘立時整了顏色轉過來,頜頜首進了院子。
辛乙斂去眼里余波,也平靜地道:“哦,眉娘正好從后院來,我問她幾句話。”
說罷眼角往眉娘去處略略望了一眼,跟陶行微一頓首,也抬步出了門。
陶行看著他們二人,捏起了下巴。
沈雁這里見眉娘去了許久未歸,伸了個懶腰也打算回屋去,陶行卻打廊子那頭過來了,說道:“太太有沒有覺得辛乙跟眉娘有點什么?”為了充分表達想說的意思,他還特地豎起兩根手指擺在一處,做了個提示。
“哦。你說他們啊。”沈雁恍然揚了揚下巴。
這個她當然有察覺,眉娘當晚出現在頤風堂的時候,辛乙那雙如止水的眼睛忽然波光瀲滟起來,她就察覺到了。
本來她也是很八卦的,但想想他們從前都是在王府呆過的,就是有過點什么也不奇怪。
雖說說起來辛乙身為王妃的師弟,湖州世家的公子,跟身為郡主丫鬟的眉娘配在一起也是有點懸殊,眉娘為王府做下這么多貢獻,身份已經是其次了。就是她的容貌——這個重要嗎?辛乙不是那種以貌取人之人,眉娘心地這么好,她的珍貴已經完全不能用外貌來衡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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