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通報聲一如既往的清脆,孟氏心里卻是沉甸甸的。
她揮手讓夏荷出去迎接,夏荷應聲下去,不多時,便領著薛氏母子三人進了屋來。
安若瀾抬頭掃了一眼,她的庶兄安文均和庶妹安若嫻走在前面,薛氏恭謹地走在最后,三人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兒子/女兒給母親請安,母親福壽安康。”安文均和安若嫻先上前行禮,行的是問安大禮,雙膝并跪,掌心朝上,一手捏福印,一手捏壽印,兩手手腕交疊,額頭抵在腕上,規規矩矩的,很是恭敬。
這問安大禮始于大庸開國之初,乃是先祖皇帝特意為恭賀圣母太后大壽所創,用以表達晚輩對長輩的最大尊敬愛戴之情,是一種極為鄭重的禮節。
孟氏先是震驚不已,隨后便喜上眉梢,忙柔聲笑道:“好孩子,快起來罷,地上涼呢。”起身下了炕,慈愛地將兩人扶了起來。
誰都喜歡禮貌恭順的孩子,孟氏尤甚,加之她年紀尚輕,以往只有她向長輩行這種大禮的時候,還從未在晚輩面前受過這等大禮,今日,兩個庶出的孩子初次見面便向她行了這大禮,她心中不免有種微妙的榮耀感,自然也就對兩個孩子高看一眼。
兩兄妹起身拜謝,“謝母親。”
安若瀾在一旁聽得好笑,這還沒認同他們的身份呢,就一口一個母親了,倒是比她喊得還親熱幾分。
前世安若嫻兩兄妹初次見母親時,行的也是這問安大禮,是以一見面就得了母親好感,繼而更是憑著乖巧貼心的行跡,花言巧語地哄騙住了母親,讓母親將兩人視若親子,倒是把她這個親生女兒都給比了下去。
單從這一點上,就可看出這兩兄妹心思深沉,很是會投其所好,也可看出她們是有備而來,在回府前就做足了功課,摸清了府上眾人的脾性。
一想到前世這兩兄妹將父親和母親哄得團團轉,設計得她聲名狼藉,最后還利用母親害得她夫家家破人亡,安若瀾心中便止不住地恨意翻涌,牢牢攥緊五指。盡管她面上半點不顯,藏在袖中的五指卻是刺破了掌心。
這一世,她是不會再給這對險惡的兩兄妹任何機會的!
轉眼一看,安文均依舊是恭敬禮貌的模樣,安若嫻卻是俏皮地對著孟氏眨眼,清秀嬌俏的小臉上兩個圓圓的梨渦若隱若現,瞧著甚是活潑可愛。
兩兄妹望向孟氏的眼中帶著幾分想親近卻又不敢靠近的羞怯,滿含敬愛孺慕之色,這又是讓孟氏心中愉悅,愈發覺得兩個孩子順眼。
先前的哀怨因為一個大禮一掃而空,孟氏十分歡喜,一手拉著安文均,一手溫柔攬著安若嫻,細細打量一番后,連連頷首贊道:“都是乖巧孝順的好孩子。”
“是呢,特別是妹妹嬌俏可愛得緊,讓人見了滿心歡喜。”安若瀾在一邊搭話,掩嘴咯咯笑起來。
她也不過是七八歲,正是活潑可愛的年紀,嗓音清脆嘹亮,笑起來如銀鈴搖動,甚是悅耳動聽。
孟氏卻是一怔,笑容淺了幾分,心中浮起擔憂,瀾兒是不是在怪她對薛氏子女太親近了?
熱絡的氣氛因為安若瀾的一句話而變得有些凝滯,薛氏母子三人沒有想到她會是這般和善端莊的反應,不禁都愣住了。
掃到安若嫻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詫,安若瀾心中冷笑,面上卻俏皮地眨眨眼,揚起一抹開朗的笑,道:“怎么啦,難道我說錯了?”
這時,薛氏上前一步,向著孟氏行了一個叩首禮,垂眉低眼道:“婢妾給夫人請安,愿夫人一世安康吉祥。”
隨即又給安若瀾行禮,嘴里恭敬道:“婢妾給小姐請安,小姐富貴永安。”
聞聲,安若嫻和安文均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安若嫻跟著福了福身,甜甜喚道:“若嫻給姐姐問安。”安文均則是文質彬彬地拱手:“妹妹有禮。”
安若瀾抿唇一笑,姿態端莊大方,施施然起身回禮:“哥哥有禮,妹妹有禮。”
這舉動,又是讓薛氏母子一驚。
盡管早慧機靈,安若嫻終究年紀還小,比不得日后的心計深沉,善于掩飾,見安若瀾的反應三番兩次出乎意料,她不由疑惑地望向薛氏,尋求答案。
坐在炕邊的安若瀾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視線若有似無地放在薛氏身上。
覺察到安若瀾的目光,薛氏根本不敢與安若嫻對視,只默默垂著頭,袖子遮掩下的手卻是絞緊了手帕。
見狀,安若嫻也知時機不對,趕緊收回了視線。
薛氏眸子一轉,恭謹笑道:“均哥兒和嫻姐兒還未給夫人敬茶呢!”
她料定孟氏不會讓自己的兩個孩子敬茶,便想以此掰回一城。總不能她們頂著寒風跑來,只讓五房正妻嫡女端莊和善的名聲傳出去。
孟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有注意薛氏母子的一舉一動,此刻聽聞薛氏說要敬茶,臉上笑容頓時一僵。
一旦她喝了薛氏子女敬的茶,就代表她承認了這兩兄妹,也就間接承認了薛氏,她知道這是遲早的事,然現在就表明了態度真的好么?
盡管瀾兒表現地很是端莊開朗,可她知曉瀾兒只是強顏歡笑,她她實在不愿再傷瀾兒的心,然薛氏母子回府的事,她是應承了的,若是她此時不接受薛氏子女的敬茶,五爺又會如何想?
孟氏覺得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夾在丈夫與女兒之間左右為難。
頓了頓,她道:“敬茶一事不急,按理,這事要放在你們正式入族譜之后,均哥兒和嫻姐兒的孝心我領了,然規矩不可亂。”
為今之計,她只能拖一拖了。孟氏歉意地望了安若嫻兩兄妹一眼,這兩個孩子她還是很喜歡的,盡管她對薛氏心存芥蒂,但孩子是無辜的,是以她不愿傷害這兩個孩子,只是為了瀾兒,她只能辜負這兩個孩子的一片孝心了。
欲語還休地望了安若瀾一眼,孟氏希望女兒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不要讓她們母女之間存了嫌隙。
安若瀾根本不知孟氏心中已天人交戰了一番,只是被孟氏那眼神一望,心中頓生一種前功盡棄的感覺。
坐了一會,薛氏母子回了安排好的院子。
當晚,安五爺在馨月苑正房歇下后,問起了薛氏母子來見禮的事兒,孟氏對丈夫一向毫無隱瞞,便將敬茶一事說了,又與丈夫談心,道是見女兒強顏歡笑,不忍傷了女兒的心,遂沒有接受薛氏子女的敬茶,心中很是愧疚。
安五爺聞言只覺妻子是被逼無奈,又見嬌妻因愧疚難當而泫然欲泣,哪里還會責怪于她,當即便抱在懷里溫言細語地安慰著,柔情蜜意溫存一番,而對妻子口中強顏歡笑的嫡女,卻是生了幾分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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