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別館東南一隅的房間還亮著燈,安世霆剛處理完正事,還沒有歇下。
坐在書案后,望著擺在案頭的三封信,他愁疼了頭。
其中一封是少有來往的鐘四爺寫的,希望他能答應讓瀾姐兒認他做義父,一封是五弟寫的,強烈要求他拒絕鐘四爺的要求,而最后一封,是父親寫的,委婉卻強硬地提點了他如何做才是對侯府最有利的。
暫且不提鐘四爺想認瀾姐兒做義女的緣由,用意與企圖,單說父親與弟弟的意見不一致,就夠讓他頭疼的了。
一個是他的父親,他無法違抗,一個是瀾姐兒的親生父親,他的親弟弟,他無法不顧及,兩人意見相駁,他夾在中間實在為難,根本無法抉擇。
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
仔細斟酌考量過后,安世霆提筆回信。
他寫了五封信,除了給鐘四爺三人的回信,還寫了一封報平安的家書,以及秘密給慕容氏的信。他在信中咱三叮囑慕容氏,讓她不要在認義女的事上表態,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寫完信,夜已深沉,安世霆將五封信檢查一遍,確定無誤后放在了案頭,隨即歇下。
翌日一早,他差人將信送了出去。
一月后。
八月金秋,丹桂飄香。
兩年一度的秋闈在陣陣恬淡的桂花香中臨近。
鄉試的時間定在秋季,故又稱秋闈,而會試在春季,是以被稱為春闈,按照大庸朝的科舉制度。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鄉試每兩年舉行一次,今年鄉試與會試在同一年,這對國朝的所有讀書人而言,是六年一遇的大喜事。
越是接近八月初九,盛京城中的氣氛越是緊張,即便是走在街上。都能看到捧著書苦讀的少年郎。抑或是胡子已經花白的老秀才。
文信侯府的氣氛也有些凝重,因為府上有兩個考生,下人們做事都放輕了手腳。說話也放輕了聲音,就怕打擾到在備考的兩位少爺。
安文晟與安文齊早已考取了秀才,盡管他們還只有十四歲,但老侯爺已經替他們安排好了未來的路。老侯爺讓他們今年參加秋闈試試水。若是能一舉得中,那自然是光耀門楣。若是落榜,也能知曉自身的不足,這次的考試,對他們兄弟而言完全就是試煉。
雖說如此。老侯爺也給了他們足夠大的壓力,這段時間對他們讀書的事抓得很緊,也時常考校他們的學習。
嘴上不說要他們如何如何。老侯爺心里卻是希望他們能在此次秋闈中舉,為文信侯府增光添彩。
安文晟作為文信侯府的嫡長孫。壓力不同一般,他不比安文齊,心不在仕途,他本身對仕途是向往的,加上日后他要繼承爵位,這就限定了他必須要在官場上沉浮,而科舉,是目前證明表現他能力的唯一途徑。
這一次,他是要必中的,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侯府,為了親人們的期望。
為了中舉,安文晟讀書可謂廢寢忘食,然而壓力過大,思慮過重,在離著考試只有八天的時候,他病倒了。
對此,老侯爺很是不悅,盡管沒有過多責備,但他的臉色卻很難看,他讓安文晟好好養病,爭取在秋闈前好起來,還囑咐他養病期間不要忘記讀書。
老侯爺的態度讓安文晟自責又心酸,但祖父的話他還是要聽,躺著養病也不忘背書。
老夫人心疼孫子,得知安文晟在病中還堅持背書,便親自帶了藥膳去看望他,安若瀾幾姐妹也跟著一起。
好生將養了兩日,安文晟的病卻沒有絲毫好轉,反而因為熬夜苦讀背書,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下一片青影,看著憔悴不已。
他倚在床頭,身形小了一圈,虛弱疲憊的模樣讓老夫人紅了眼眶。
親自將參湯端出來,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一邊吹涼熱湯,一邊嗔怪訓斥:“讀書又不是搏命,你怎的這般不愛惜自個的身子?存心讓祖母難過是不是?”
嘴上說著,手上舀了一湯匙參湯送到安文晟嘴邊。
安文晟已經過了撒嬌要喂飯的年紀,加上妹妹們在場,難免尷尬不好意思,他忙一把奪過湯匙,急切道:“祖母,孫兒自己來就行了。”
老夫人知曉他好面子,也就沒跟他爭,把湯匙跟碗都讓了他,道:“多喝些,這可是祖傳的養身方子,最是適合你現在喝。”
安文晟紅著面皮,喝著湯,連連點頭。
老夫人又道:“這幾日好好養病,別瞎折騰了,你這病懨懨的,也看不進去書,倒不如就好好休息,把身子養好,這樣才能專心考試。”
安文晟喝湯的速度放慢許多,臉上閃過黯淡,道:“孫兒不想讓祖父與父親失望。”
“難道病得不能參加秋闈就不讓祖父與父親失望了?”安若瑾不贊同地皺起眉,突然開口反駁。
她向老夫人福了福身,為自己的插嘴告罪,而后嚴厲地望著安文晟,沉聲道:“哥哥,你這是舍本逐末,本末倒置。”
“可我沒有別的法子。”安文晟垂下眼,端著參湯一動不動。
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可是他別無選擇,他不敢違抗祖父的話。
安若瑾好言好語勸道:“哥哥,你就聽祖母的話吧,不然祖母要傷心的,祖母那么疼你,你忍心讓祖母為你擔憂難過么?”
“……”安文晟沉默不語。
“你是擔心你祖父會生氣嗎?不用擔心,祖母會幫你解釋的。”老夫人也勸他。
安文晟依舊是沉默。
“哥哥!”安若瑾急得直跺腳,恨不得想前將他執迷不悟的腦子搖醒。
安若瀾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靈動的眸子一轉,笑嘻嘻道:“晟哥哥,其實學習不一定要看書背書的。”
聞言,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俏皮一笑,她接著道:“俗話說的好,熟能生巧,同樣的事,做個百八十遍,只要熟練了,就能掌握巧方法,這個道理用在其他方面也是行得通的,比如聽曲兒,一首曲子,重復地聽個百八十遍,即便一開始不熟悉,后面也能自然而然地跟著哼出幾聲來了。”
“你的意思是……”安文晟眼前一亮,似看到了曙光。
“對啊,還能這樣!”安若瑾興奮地拍手,“我們可以念書給哥哥聽,這樣一來,即便哥哥不捧著書本,也能學習了,而且還能好好休養!”
“這個主意真好!”就連安若珂都拍手稱好。
安若瀾挑挑眉,道:“晟哥哥,這回你總沒有話說了吧?”
小模樣那叫一個得意囂張。
“甘拜下風!”安文晟拱手,眼底帶著激動。
安若瀾驕傲地揚起下巴,眼神透露出一個意思——承讓。
沒有得瑟太久,安若珂急得抓耳撓腮,問道:“那我們要叫誰來給晟哥哥念書?”
可千萬別叫她來,她不識得幾個字兒啊!
倒不是不想幫晟哥哥,實在是怕在大家面前丟臉。
她這點小心思,就差直接寫在腦門上了,大家一眼就看透,當即笑得不行,安若瀾開玩笑道:“你還是別添亂了,讓你來念的話,不認識的字就直接跳過,那晟哥哥豈不是跟聽天書一樣?”
“就是,那還不如我來念呢。”安若妍跟在安若瀾后面補刀。
“什么嘛,我也沒那么差。”安若珂不滿地撅嘴。
委屈受傷的模樣又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安文晟被這般一逗,心情大好,連帶著臉色都好了不少。
后來,是老夫人叫了安文齊與安文彥來給安文晟念書,加上安若瑾,三人輪著來。這事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辦法,聽的人跟念的人都能加深記憶。
安若瀾記不清這一年的秋闈到底考了什么題目,但她還記得,從這一年開始,往后幾年的考題大多跟四書中的《大學》有關,是以在安文彥三人給安文晟念書的時候,她就特意讓他們著重念《大學》。
安文齊很是不解,問道:“前些年考的都是《中庸》,今年出題的考官沒有變,想來也會重點考《中庸》,你老讓我們讀《大學》是怎么回事兒?”
安若瀾自然不能告訴他實話,只含糊道:“我、我就是覺得今年會考《大學》,也沒有人說今年一定考《中庸》。”
安文齊依舊質疑地盯著她,直把她看的發毛。
“瀾妹妹說的有道理,誰也不能肯定今年還是考中庸之道,《大學》也在出題范圍內,多看看也不是壞事。”安文晟為安若瀾說話。
安文齊這才不追著安若瀾問,聳肩道:“好吧,我是無所謂。”
安若瀾暗暗松口氣,不過還是多嘴說了一句:“齊哥哥,你不能這般不上心,既然你已經報名參加秋闈,那就要考出個好成績來,你要讓旁人知道,不是你做不到,而是你不想做!”
霸氣豪邁的語氣,讓在場三個少年郎都不由心底激蕩。
“瀾兒說的對!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怎么能讓旁人看扁!”安文齊斗志高昂。
安文彥含笑深深望了安若瀾一眼,眼底既有欣慰,又有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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