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晉王的問話,安若瀾心里很不舒服,心底涌起的強烈惱怒讓她毫不掩飾地皺緊了眉頭,但她還是秉著禮節,回道:“五嬸想要挑一套頭面給瑾姐姐做新婚賀禮,就托我從金銀樓拿了一套。”
聞言,晉王不覺窘然,尷尬道:“原來是做賀禮用。”
孟氏給他的信中并未寫清楚,他還以為那頭面是孟氏自己要用的,既然是拿來做賀禮的話,那確實不能白拿。
心里這樣想著,然一看到安若瀾眼底的不耐與抵觸,那股消散的不快便又冒了出來,愈發相信安若瀾真的被寵壞了。
他擺出一副為你好的姿態,淳淳告誡道:“你五嬸一向樂善好施,遇到有困難的人總是慷慨解囊,現在她沒有銀子傍身,你實在不該收取她的銀子,聽聞你十妹妹都拿出自己的私房貼補她買賀禮,你作為她的……女兒,更不該與她斤斤計較。”
他自以為語氣和藹親切,然聽在安若瀾耳里,卻是嚴厲刺耳得厲害。
安若瀾本就是性子烈的,聽得這話哪里還忍得住脾氣,當即冷笑道:“表姑父這話說的好笑,我差人送了五六套頭面讓五嬸挑選,一分銀子也沒有收她的,怎么就變成是十妹妹拿銀子貼補五嬸買賀禮了?”
“你沒收你母親的銀子?”晉王駭然,神色僵硬。
見他如此,安若瀾愈發覺得煩躁,嘲弄道:“既然表姑父不知詳情,就不要亂說了吧。”
聞言,晉王眉頭倏然皺緊,眼底閃過不悅。
安若瑾擔憂地拉了拉安若瀾的袖子。示意她收斂些,而后賠笑道:“還望表姑父見諒,瀾兒性子剛烈,不喜被人誤會。那頭面,瀾妹妹確實沒有收五嬸的銀子。”
說起這事,她心里也有氣,她還是后來聽底下丫鬟說的。說是瀾兒給每個嬸娘都送了首飾去。獨獨五嬸沒給銀子,這也就罷了,現在還傳出這樣的事。
她不知道是誰在晉王面前顛倒黑白。胡亂嚼舌根子,但經過這事,五嬸那套頭面她是不會收了。
安若瑾的話好歹熄滅了晉王心中一些怒火,皺了皺眉。晉王眼帶責備,敲著桌面道:“脾氣不好就收斂些。這是在自己人面前,若是在外人面前,難免會惹是生非。”
這副高高在上的教育姿態,安若瀾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憑什么指責訓斥自己?
眼底沉了沉。她道:“即便若瀾在外惹是生非,也不勞表姑父操心。”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晉王的怒火,他拍桌喝道:“放肆!你的嗣母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安若瑾眉心一跳。為晉王提到自己母親時的不善語氣感到不快。張了張嘴,然駁斥的話她卻說不出口。
安若瀾卻沒有那許多顧忌。冷聲反駁:“嗣母如何教導我都不關王爺您的事!”
她猛地站起身,梗著脖子對孟雨顏道:“多謝表姑好意,若瀾忽覺身子不適,就不多留了,告辭。”福了福身,她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安若瑾默默起身行禮,也跟著離開。
“簡直被慣得無法無天!”晉王怒而拍桌。被公然頂撞,他的里子面子都丟光了。
趙宜微垂眼簾,低聲道:“是父王誤會瀾兒在先,瀾兒會生氣也是應該。”
晉王一噎,硬聲道:“即便如此,她也不該如此目無尊長,小小年紀就敢與長輩頂嘴,日后還了得?再者,既然她不打算收銀子,那就該早些告知她的母親,如此我也就不會誤會她。”
“父王認為是瀾兒的錯?”趙宜勾起一抹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他道:“兒子以為,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小姨既然付不起銀子,就不要選那些貴重的禮物,她大可選普通一些的,兒子相信不會有人因此低看她。”
言下之意,既想要面子,又不想付銀子,那么遭了羞辱也是咎由自取。
更何況,根本沒有人說她的不是,是她反過來污蔑他人。
趙宜眼底愈發幽深。
聞言,晉王氣勢驟減,道:“瀾兒是你小姨的女兒,本就該顧全你小姨的面子。”
“小姨不是已經把瀾兒出繼,讓瀾兒做了文信侯府長房的嫡女么?這樣瀾兒就不算是小姨的女兒了吧。”趙邈疑惑道。
這句無心之言,偏偏最是讓晉王尷尬難堪。
“瀾兒以后不會再來王府了吧。”一直沉默的孟雨顏喃喃自語道。
趙宜抿了抿唇角,眼中閃過決絕,起身跪地沉聲道:“小姨寫給父王的信,兒子看過,兒子只覺得那信中之言句句可笑,小姨聽了那庶女的片面之言,誤會了瀾兒,而父王又聽信小姨不明真相的話,來質問指責瀾兒,兒子不懂,為何小姨跟父親都理所當然地認為瀾兒應該為小姨做任何事,憑什么?就憑那懈怠的養育之恩?”
晉王雙目圓瞪,被揭穿隱秘的窘迫難堪讓他惱羞成怒,他厲聲叱道:“你竟敢私自偷看我的書信?!”
“兒子不敢否認。”趙宜神色淡漠,無畏無懼道:“當年兒子已有六歲,早已過了不知事的年紀,該知道的兒子都知道。只是兒子一直不明白,既然父王對小姨如此情深,小姨說什么您就信什么,為了小姨您連混淆皇室血脈的大罪都敢犯,那您為何不直接娶了小姨為妻,如此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照顧小姨,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能偷偷往來書信,替小姨說話。”
抬頭直視晉王的雙眼,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這話宛如晴天霹靂,將晉王劈地怔愣在當場,他指著趙宜大斥:“逆子,你可知你在說什么?!”更多的,卻是為當年的事被知曉而駭然。
“宜哥所說真是妾身心中所想。”孟雨顏突然開口。
她緩緩起身,跪伏在地,垂首恭順道:“還請王爺休妻,妾身不愿再做王爺的絆腳石。”
趙邈從兄長那番話中回過神來,盡管不明所以,但見母親跟兄長都跪下,他也就跟著跪下。
“你……你們……”晉王倒退三步,虛弱地撐著桌子,痛心疾首道:“為何你們都不能體諒我的苦衷!”
孟雨顏垂下眼簾,磕頭輕聲道:“王爺高高在上,無需考慮旁人的心情,是妾身無能,不能理解王爺的心意。”
“雨顏……”聽得她淡漠悲涼的聲音,晉王心中又懼又痛,他伸出雙手,想扶起她,卻被避開。
“懇請王爺休妻,然則,妾身立即就搬回孟國府,還請王爺恩準。”孟雨顏又磕了一頭。
晉王瞳孔劇縮,大喝:“我不準!”
將桌上的杯碟都掃落在地,他暴怒道:“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踏出王府一步!”說罷甩袖離去。
孟雨顏掃過滿地狼藉,搖搖欲墜地扶著椅子起身,趙宜跟趙邈忙膝行兩步上前扶住她。
看到他們眼底的擔憂,孟雨顏再也按捺不住悲痛,抱住兩個兒子失聲痛哭,嘴里反復哭道:“母親對不起你們,你們不要怪母親,母親對不起你們……”
趙宜不禁紅了眼眶,自六歲那年后,他就再也不曾享受過母親的懷抱,這一刻,他心底既酸又熱,眼淚潸然而下。
自記事起,就沒有被母親抱過的記憶的趙邈更是嚎啕出聲。
他雖然不想事,卻不是不知事,母親跟兄長的話讓他隱隱猜到了什么,他終于明白,為何母親總不愿親近他們。
兄弟兩人能感受到母親心底的決絕,只是他們無力挽回。
張媽媽站在一旁默默抹淚。
晉王不許孟雨顏擅自離開王府,孟雨顏就謹守著,不踏出王府大門一步,只是那日后她就搬到了西苑佛堂前的閣樓,除了趙宜兄弟倆,誰都不見。
晉王又過上了獨守空房的日子,只是這次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處處讓著孟雨顏,兩夫妻就像是較勁般,誰都不理會誰。
倒是趙宜兩兄弟跟孟雨顏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偶爾,晉王也會悄悄到閣樓看看,每每聽到妻子與兩個兒子的歡聲笑語,他心里就又酸又澀,想要進去,卻又拉不下臉,最后只能黯然離開。
如此,到了正月二十,安若瑾出嫁的日子。
孟雨顏一大早就起身梳妝,打扮得喜氣洋洋的,帶著趙宜趙邈去文信侯府送新娘子。
趙宜看著母親臉上濃厚的妝粉,以及掩飾不住的病態,心底沉痛不已,勸道:“擺酒喧鬧,母親坐一會就回吧。”
孟雨顏卻不愿意,拍著他的手笑道:“這往后許是就沒機會喝喜酒了,今兒就讓我盡興吧。”
聞言,趙宜心中更是酸痛不已,忍著淚意道:“母親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往后日子還長著,您還要看瀾兒出嫁呢。”
孟雨顏但笑不語。
婚禮很熱鬧,周府的聘禮在街上排起了長龍,說十里紅妝也不為過,騎在馬上的新郎官更是俊俏倜儻,引得無數百姓歡呼圍觀。
這一日,不知多少仰慕周大少爺的閨秀名媛暗自垂淚。
新娘拜別父母長輩,哭嫁,新郎對詩,一項項禮儀后,安若瀾扶著一身嫁衣的安若瑾跨出侯府大門,在喧囂喜氣的鞭炮鑼鼓聲中,將新娘送上花轎。
轎起,緣滿名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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