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蔥白般,圓潤白皙的手指緩緩伸向式樣簡單樸質的香包。
時間的流逝變得異常緩慢,外界的紛擾也都消失了。
聽不到船身破浪的聲音,聽不到風吹船帆的聲音,嚴灝的眼中只有那皓白的手腕,干凈的五指,以及紅潤透亮的指甲。只能聽到她抬起手時,牽動身上的環佩碰撞,發出的叮咚聲,以及衣裳摩挲的沙沙聲。
似是受不了時間的煎熬,嚴灝迫不及待地把香包往前遞了遞,希望她能快點觸碰到。
這個動作,讓安若瀾的手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讓她即將觸及香包的手落入了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之中。
火熱的溫度從掌心傳來,熟悉的感覺讓她怔了怔。
她盯著那只有著小麥色肌膚的手,心跳地飛快,腦子卻異常清晰。
不必抬頭,她已猜到手的主人是誰。
聯想方才的情形,趙琰的傷可想拜誰所賜。
心里不由得騰起一股怒氣。
她使勁掙了掙。
矯健有力的大手握地更緊,頭頂響起熟悉又帶著陌生的低沉聲音:“不可以。”帶著沙啞,還帶著幾絲哀求。
心頓時軟了,她想她還是沒辦法真的對他硬起心腸。
然而她的手也沒有收回。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
衛韶在旁邊看得著急上火。
嚴灝臉上的期待與喜悅已經消褪,他不悅地望著眼前不請自來,阻礙他好事的人。
只是他沒有出口,他想安若瀾如何應對。
在衛刑對二皇子出手之際,他就隱約猜到了衛刑的來意。現在他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想。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或許衛刑才是他真正的對手。
這讓他不由得松了口氣。
畢竟比起身份尊貴,才華橫溢的二皇子,無才又出身不那么好看的衛刑更好對付。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就會放低戒心。
眼底的輕視一閃而過,嚴灝仰首凜然道:“如何?衛公子繼對二皇子無緣無故動手后,又要與嚴某過不去嗎?”
說罷,不動神色地打量了一眼安若瀾的神色。
安若瀾垂下眼簾。
衛韶心底一跳。暗道不好。這個嚴灝是在故意揭哥哥的短,想讓若瀾對哥哥反感!
忙湊上去急聲解釋:“才不是,那是誤會!安若瀾不要相信他!”
“誤會?”嚴灝皺了皺眉。道:“衣衫襤褸地沖到船上來,一聲不吭就對著人拳腳相向,這也算是誤會?”
“喂!你這人說話怎么這么尖酸刻薄,我哥剛回京。急著來見若瀾,才沒有好好打扮修飾。又不是故意的!”衛韶怒了。
“你……”嚴灝眉間的皺褶更緊深,他最反感外人用形容女子的詞來形容他。尖酸刻薄在他眼里就是用來形容刁蠻惡毒的女人的詞。
衛韶才不管他,拉著安若瀾的袖子哀求道:“若瀾,你別怪我哥。他千里迢迢從海城趕回來,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就為了回來看你。他也是一時情急才對琰二哥動手的,你不能怪他!”
安若瀾不吭聲。只低垂著頭。
見狀,嚴灝恢復一些理智,不再與衛韶斗嘴,望著她深情款款道:“縣主,你若能收下在下的香包,在下發誓一生一世只會有你一人。”
說著,把香包又遞到了安若瀾面前。
安若瀾抬眸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衛刑的心都提了起來,更緊地握著她的手,連連搖頭,示意她不要收下。
安若瀾終于開口,“你放開我吧。”
聞言,衛刑面如死灰。
安若瀾乘機掙開他的手,要去抓香包。
衛刑猛地回神,一把將嚴灝的手揮到一邊,嚴灝手里的香包因此掉在了地上。
“你!”嚴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不等他做出反應,只聽啊的一聲驚呼,衛刑直接將安若瀾扛到肩上,拔腿就跑。
安若瀾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隨即被顛得險些吐出來。
“放開她!”嚴灝當即就想撿起香包追上去,卻不想被衛韶搶先一步拿到香包。
“先過我這關!”衛韶一手握著軟鞭,一手攥著香包,攔住他的去路。
“欺人太甚!”嚴灝氣得咬牙切齒,也不管不對女子動手的原則了,與衛韶大打出手。
衛刑聽到身后的打斗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安若瀾得以喘口氣,惱羞成怒地捶著他的肩膀罵道:“放我下來!”
瞬間的遲疑后,衛刑搖了搖頭,道:“我有你的香包,你不能再收別人的香包。”回頭擔憂地望了衛韶一眼。
安若瀾一時沒聽懂,待想明白他說的香包是指她幾年前送的后,不由氣笑了,手上更用力,捶打著道:“誰管你香包不香包的,你先放我下來!”
“不行。”這次衛刑回答得很快,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絕。
安若瀾正要呵斥,就聽那邊衛韶慘叫一聲,竟是敵不過嚴灝。
看到衛韶被一掌打倒在地,她忙拍著衛刑的肩膀道:“小韶受傷了,你還不快去救她!”
衛刑腳下一動,又停了下來。
他在心愛之人與妹妹之間搖擺不定,他怕回去了,安若瀾又去接嚴灝的香包。
知道他為何猶豫,安若瀾氣不打一處來,笑罵道:“呆子,你……”
不等她說完,情況驟變。
打不過,衛韶直接把嚴灝的香包從走廊的窗戶扔了出去,道:“沒有了香包,看你怎么辦!”
窗外就是茫茫大河,香包直接掉進了水里。
“你——!”嚴灝額上青筋畢現,牙關緊咬著握緊雙拳。
被他的氣勢所懾,衛韶往后退了幾步。
見此情景,衛刑不敢再猶豫。扛著安若瀾往回跑。
“你先……”放我下來啊!后面的話被顛回了肚子里。
只是不等衛刑走近,嚴灝一個轉身,縱身從窗口跳了下去。
只聽“噗通”一聲響,水花從窗戶飛濺進來。
衛刑跟衛韶怔住了。
安若瀾張了張嘴,最后卻只能無奈嘆出一聲,道:“放我下來吧。”
聽出她話語中的疲憊無奈,衛刑哪里還敢犯倔。乖乖將她放到地上。
一落地。安若瀾一言不發就往甲板上走。
“哥,我是不是做錯了?”衛韶不安地拉了拉衛刑的衣袖。
她也沒有想到嚴灝會這般在意那個香包,竟然直接往大河里跳。
衛刑心里也不平靜。抿著唇角道:“不是你的錯,是我。”
“我們也趕緊去看看吧。”衛韶愧疚道。
衛刑點點頭,兄妹腳步沉重地上到甲板上。
其余人也聽到動靜出來,便見嚴灝在水里使勁撲騰。追著什么往前游。
“發生什么事了?”后面出來問前面出來的人。
“不知道,出來就看到嚴公子在水里。”前面出來的人也是滿頭霧水。
雖說是盛夏。在水里泡泡也不會感染傷寒,但剛下過雨,水流湍急,極容易被卷走。
作為聚會的發起人。趙宜自然不能讓意外發生,揚聲勸道:“還請嚴公子回船上,若是有何需要。大可請隨行的水上老手幫忙。”
為了以防萬一,他還喚了會水的人隨行。
這時衛刑跟衛韶也上到了甲板上。見眾人圍在船尾,忙擠了過去。
衛刑擠到安若瀾身邊,然而安若瀾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只全神貫注望著水中的嚴灝。
心里頓時酸酸的,衛刑緊了緊眉頭,道:“我去。”
他在衡濟島待了三年,鳧水的功夫不比長在水邊的老手差。
安若瀾這才轉頭看他一眼,只是依舊沒有說話。
盡管如此,衛刑也足夠高興,當即就真的要往河里跳。
安若瀾被嚇了一跳。
電光火石間,孟三少扣住了衛刑的肩膀,道:“你就別添亂了。”
說著抬了抬下巴,兩人抬頭看去,便見嚴灝已經在往回游。
衛刑訕訕的,覺得失去了補救的機會。他小心翼翼望了安若瀾一眼,想個犯了錯的忐忑孩子。
安若瀾又不理他,轉頭去看著嚴灝。
好在有驚無險,雖然返回的時候被浪打翻了一次,好歹嚴灝安全回到了船上。
趙宜立即吩咐人準備熱水跟干凈的替換衣裳。
又將眾人都驅散了。
嚴灝登上船后,衛韶猶豫半晌,終于還是敵不過心底的愧疚,湊上去耷拉著腦袋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的香包扔到河里……”
剛才看到嚴灝被浪打翻,她心驚肉跳的,就怕自己因此害了一條人命。
盡管渾身濕漉漉的很不舒服,嚴灝還是秉持著良好的教養,道:“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要跳下去。”
雖說他對這個罪魁禍首很不滿,但面對滿臉不安愧疚的小姑娘,他無法疾言厲色。
擰了把滴水的衣袖,將垂到額間的發絲撇開,他捏著的香包,下意識望向安若瀾。
見狀,站在安若瀾身后的衛刑忙上前擋在了安若瀾身前。
嚴灝皺了皺眉,轉身進了船艙。
情敵一走,衛刑馬上放松了警惕。
只是等他回頭,才發現安若瀾已經不見了。
衛韶指了指船艙,他沉默下來,快步追了上去。
安若瀾聽到身后亦步亦趨的腳步聲,她沒有理會,緩步走向女眷們聚著的房間。
到門前,就聽到了歡快的笑聲,安若瀾緊繃的心情放松許多。
她抬手敲門。
“姨姨回來了!”門里傳出糯米跟雪團歡呼聲,很快,房門被拉開,兩個粉雕玉琢的白團子撲了出來。
看到天真無暇的小外甥,安若瀾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伸出雙手想抱住兩個孩子,然而她的手剛接觸到糯米跟雪團,兩個孩子就哇哇大哭起來,怯怯的望著她身后,直往她懷里鉆。
安若瀾被嚇了一大跳,忙抱起糯米,拍著他的背哄道:“乖乖,糯米不哭,姨姨在這里。”
她轉頭看著衛刑,皺著眉道:“你嚇到他們了。”
也莫怪兩個孩子會害怕,上過戰場的衛刑身上或多或少帶著煞氣,不說是兩歲的孩童,就是膽小的大人看到都怕。
衛刑手足無措,他什么都沒有做,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只望著兩個粉團子干著急。
安若瑾在里面聽到哭聲,心都揪起來了,慌忙跑出來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一眼看到安若瀾身后的衛刑,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事,估計是被嚇著了。”安若瀾輕聲道,左手抱著一個,右手拉著一個跨進門,回頭對衛刑道:“你走吧,里面許多未出閣的姑娘,你進去會沖撞到。”
說罷也不等他回話,就用腳帶上了門。
衛刑眼睜睜看著房門在眼前關上。
他在門外怔怔站了許久,才轉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盡管沒有表現出來,但他知道她是生氣了。
安若瀾等到外面的腳步聲走遠,才帶著孩子往里走。
安若瑾跟在她身邊,接過她懷里的糯米,搖頭道:“你又是何必,好不容易回來了,你……”
“先不說這些。”安若瀾打斷她,低頭對雪團柔聲道:“跟哥哥去里邊玩好不好,姨姨一會做兔兔團子給你們吃。”
“好!”雪團也不鬧了,甜甜地應了。
聞言,糯米便掙扎著要下地。
安若瑾將糯米放下,讓他們自個去里間玩。
兩個孩子手拉手,一溜煙跑進了里間。
“行了,有什么話就說吧。”安若瑾拉著安若瀾在外間坐下,她知道這個妹妹有話對她說。
安若瀾笑笑,道:“還是瑾姐姐了解我。”
她是不想讓孩子聽那些憂愁話,才把兩個孩子支開。
遂把方才的事,以及心里的感受都說了出來。
孰不知,兩個團子根本沒有離開,而是躲在了隔斷的幔帳后面,豎著小耳朵聽得聚精會神。
聽完后,兩個小家伙還躲到隔壁屋子里開起了小會議。
“那個兇兇臉的叔叔果然是壞人,他用看肉肉的眼神看姨姨,還讓姨姨不開森!”糯米揮了揮小拳頭,氣憤填膺。
“還好我們把他給趕走了,不然姨姨就要被他吃掉了。”雪團拍著小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問道:“哥哥,那個兇兇的叔叔是不是書上說的吃人的妖怪啊?”
“肯定是的!”糯米斬釘截鐵,“我們要保護姨姨,不能讓那個妖怪再跟著姨姨!”
“嗯嗯!”雪團崇拜地看著哥哥,小腦袋點點點。
兩個小家伙咧著嘴咯咯低笑。
還在走廊上徘徊的衛刑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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