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后,天氣漸漸回暖,大片的草芽在一夜間冒出頭,雪融后的草地有了一層淺淺的綠色。風云網
而孟氏的“病”也有了起色。
二月初二,婚禮的一切準備就緒,安若瀾的喜被嫁衣也都趕制完成。
二月初六,衛國府跟文信侯府在家門前擺起了流水席,只要說句吉利話,任何人都能坐下喝酒吃菜,流水席會一直擺到二月初九,也就是婚禮舉行那一日。
而從二月初七開始,大庸境內賀記名下的所有產業都舉辦半價優惠的活動,為少東家慶祝,婚禮當天錦繡樓還會全天供應免費的酒菜,任人吃到飽。
一時間,衛刑與安若瀾的親事被津津樂道,衛國府,文信侯府和賀記名下的店鋪皆是門庭若市,可以預見婚禮當天會出現如何難得一見的盛況。
二月初八,晚,衛刑帶著從東北趕過來的堂兄弟們到文信侯府送禮。盛京是沒有這個習俗的,但衛刑老家那邊有這規矩,老夫人說往熱鬧了辦,于是便加了這么個環節。
慕容氏幾妯娌也打聽好了,這日新郎官來送禮,女方家里是要“弄”的,把新郎整的越慘,表示女方對新郎越滿意。
于是安文齊幾兄弟摩拳擦掌開了。
天還沒有黑,安家兄弟們就開始準備了,一個個竄進廚房里,用鍋灰把手抹個漆黑,等著一會把新郎官抹個灰頭土臉。
有祖籍是東北的婆子道:“這鍋灰瞧著黑,可一洗就掉了,得混著茶油一起,那樣才洗不掉咧!”
一聽這話,安文齊來了精神,趕緊讓婆子把茶油拿來,又用碗刮了鍋灰,混在一起攪拌。
望著黑漆漆的一碗,一群人心領神會地笑了。
安文晟與安文彥無奈對視一眼,卻也是對捉弄妹夫充滿了期待。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開,衛家送禮的人來了。
安文齊領著一幫子兄弟貓腰躲在門后,打算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可一看對方那陣仗,他冷汗都出來了。
眾人才想到,既然是東北那邊的習俗,衛刑肯定比他們清楚,又怎會沒有防備?
看那一個個東北漢子高大威猛,肌肉鼓鼓囊囊的,估計一拳能打死人。
安文家打了個寒顫,“哥,他們一個頂三,咱們去了也是送死啊。”
安文齊覺得有理,擦了把冷汗道:“改變計劃……”視線不經意掃到庭院里追逐玩鬧的孩子們,他頓時計上心頭。
等到衛刑一行人進門,便看到一群孩子排排站,小手一個賽一個的黑。
“摸摸臉,不然不給進門!”天真活潑的孩子們晃著小手,咯咯笑著大叫。
“……”衛刑默了。
衛韶從堂兄弟后面擠上前來,旁邊有人問她:“現在怎么辦?我們總不能跟小孩子動手吧?”
衛韶也有一個頭兩個大,瞪眼望向一邊的安文齊等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們出的鬼主意。
安家兄弟們忍著笑,視線游移。
無語望天,衛韶無力道:“哥你就認了吧,趕緊速戰速決,我們也好進門。”
想著自己的美嬌娘,衛刑咬咬牙蹲下身,閉著眼把臉伸出去。
一陣胡抹亂涂,連耳朵都沒有放過,等到一群小包子嘻嘻哈哈笑著退開,衛刑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衛黑碳。
“噗——”衛韶最先噴笑出聲,而后是安家兄弟的忍笑聲,最后是過來看熱鬧的賓客們的大笑聲。
若不是有黑鍋灰擋著,衛刑又要因為臉紅被取笑一番。
站在衛刑左邊的衛家大堂兄聳了聳鼻子,笑道:“好樣兒的,還拌了茶油,看來明兒盛京要出一個最黑的新郎官。”
眾人又是哄堂大笑。
好不容易進了門,到桌邊坐下,就連來上茶的丫鬟都是忍笑忍到肩膀發抖,更別提門口擠滿了人,都是來看新郎官熱鬧的。
衛刑頂著一張黑臉,看似鎮定自若,然而緊抿的唇角跟緊握的拳頭卻泄露了他的緊張跟不安。
今晚衛刑一行人算是正客,正廳里就他們一桌,他們一入座,酒席就開始了,下人們陸續上菜。
按習俗,正客這一桌是由新娘子的弟弟上菜,是有紅包拿的,安文家爭著去,其余人肯定不同意,一番爭論后,決定每人上一道菜,這樣大家都能拿到紅包,不過最后敬酒的任務還是被安文家搶了去。
這菜也是有講究的,菜名大多意喻和睦美滿,例如百合蝦仁,桂圓糯米雞之類。
一開始上菜,安家這邊的親戚就陸續來敬酒了,大家不是一窩蜂得上,而是一個一個地來,這樣既顯誠意,又達目的。這時候衛家堂兄弟們總算發揮了作用,甩開膀子幫忙擋酒,一個頂三那不是吹的!
不過正客不能吃完整桌菜,上第六碗菜就要離開,這時候新娘子的弟弟就要來敬酒了。
因為安若瀾沒有輕生的弟弟,就讓安文家這個堂弟來。
安文家端著特別調制的美酒過來,笑嘻嘻道:“六姐夫喝了這杯,婚后必定和順美滿,幸福長長久久。”
望著酒杯里渾濁漆黑的液體,衛家人都打冷戰,暗暗猜想里面到底加了多少料。
然而這杯酒只能衛刑喝,除非敬酒人開口,不然只能全部喝完。
這時拿出紅包就好辦事了。
可衛刑等人準備的紅包在剛才上菜的時候就被掏空了,這會敬酒實在是拿不出紅包了,衛刑在身上搜了大半天,才搜出了一對羊脂玉的蓮花鯉魚佩來,這是他準備送給安若瀾的,現在只好咬咬牙給了安文家。
看著托盤上的鯉魚佩,安文家笑瞇了眼,道:“六姐夫喝半杯就好。”
衛刑松了口氣,端起酒杯來,剛送到嘴邊,他臉色就變了。
刺鼻嗆人的酸味跟辣味撲面而來,混合著苦澀的藥味跟濃郁的醬油味,光是聞到就讓人退避三舍了,更別提喝下。
饒是衛刑忍耐力驚人,此時也只敢說自己最多抿一口。
眸底微沉,衛刑不動神色地對堂兄弟們打了個手勢,于是衛家兄弟們擼衣袖的擼衣袖,秀肌肉的秀肌肉,還有空手捏酒杯的。
“……”安文家臉上得意的笑僵住了,咽了口口水道:“六姐夫抿一口就好。”
衛刑頂著一張黑臉笑了,頷首道:“多謝十舅兄。”
舉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
饒是如此,衛刑也被那又酸又甜,又苦又辣,又咸又澀的滋味給熏得腦袋發蒙。
不由暗暗慶幸,喝下這一杯估計他明天得要趴著來迎親。
鞭炮再響,正客出門。
為免“黑手組織”再來一發,衛家兄弟幾乎是落荒而逃。
酒席到此還不算結束,不過接下來就是安家的事兒了。
與安家有親交好的人家用過酒席后,夫人太太要去看望新娘子,給紅包,這也算是新娘子的嫁妝,得到的紅包越多,也是越風光的。
老夫人的院子里也擺了桌面,上面擺放著茶點瓜果,供看望安若瀾的客人休息。
每收一個紅包,安若瀾都要作揖回禮,長輩們還會拉著她說說話,教導她在婆家如何為人處事,好多關系親近的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安若瀾被這氛圍感染,心里也升起了對家人的不舍之情,忍不住紅了眼眶。
一時間眾人都是眼眶紅紅,不停拿帕子抹淚。
老夫人忍著淚道:“好了好了,現在還不到哭嫁的時候呢,大家歡歡喜喜地坐在一起,該有說有笑才對。”
眾人雖都應著,卻還是止不住淚。
老夫人只好讓人把安文齊幾兄弟叫過來,讓他們說起前邊的熱鬧,聽到新郎官被抹了個滿頭黑,還有那杯加了料的酒,眾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氣氛這才好起來。
安若瀾是哭笑不得,她可不想看到黑漆漆的新郎官。
這一夜鬧到很晚,侯府才安靜下來。
本來已是乏極,然而安若瀾卻半點睡意也無,一會舍不得離開家人,不想嫁了,一會又想到衛刑滿臉漆黑,忍笑不止,一會又想著新婚之夜,心頭小鹿亂撞,翻來覆去大半夜,天快亮了才睡著。
辰時前后,天剛蒙蒙亮,劉氏就把安若瀾給叫起來了,替她沐浴熏香祈福后,開始帶著一群梳頭婦為她梳頭打扮。
安若瀾困得很,頭上幾雙手繞來繞去,她照樣打瞌睡打得自在。
直到劉氏把慕容氏請過來為她梳頭,她才打起幾分精神。
慕容氏手持玉梳,紅著眼眶一邊輕聲念著:“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滾。”一邊替安若瀾梳頭。
梳完頭,慕容氏出去,劉氏等人繼續替安若瀾化妝。
開面,修眉,繪唇,描眼,安若瀾任由她們在臉上搗鼓,兀自閉眼假寐。
劉氏無奈又好笑,看到她眼底的青影又心疼不已。
前前后后花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妝化完,接下來是穿戴嫁衣。
輕撫過鮮艷奪目的嫁衣,劉氏心中也多了幾分嫁女兒般的惆悵,紅著眼眶高聲唱道:“為小姐加衣!”
眾仆婦應是。
除去里面的,嫁衣一共有九層,每穿一件謂之一加,是以叫加衣。
再加上鳳冠,總共十件,也意喻十全十美。
跟及笄時一樣,每加一層,就要念一句祝辭,劉氏含著眼淚念到第五句,卻是念不下去了,捂著嘴泣不成聲。
安若瀾撐開手,含著淚自己念完第六句跟第七句。
加第八件正衣的時候,四喜跟八元端著紅漆的托盤突然闖進門。
劉氏皺了皺眉,厲聲道:“你們這時候進來作何?小姐正在加衣!”
這算是一個儀式,被打斷了據說不吉利。
四喜跟八元無辜地對視一眼,道:“是四爺讓我們把這件衣服送進來。”她們把端著的托盤放到桌上。
鮮紅的一片,一看便知是嫁衣。
安若瀾不由自主地走到桌邊,抬手輕撫上面金絲銀線繡制的繁復華麗圖案,細密整齊的針腳讓她心里又熱又痛。
她不由啞聲問道:“這是哪來的?”
八元答道:“四爺說小姐心里有答案。”
胸口微微震動,安若瀾想到了那個總是用哀傷愧疚的眼神看她的女人。
她終于懂了那些眼神包含的意義,或許她早就懂,只是不敢面對。
有些事,銘記在心里就好。
抖開衣襟,將華麗明艷的曳地鳳尾嫁衣披上身,安若瀾肅穆地高聲唱誦:“八加正服,感父母之恩德,祈來日之順遂!”
翻飛的衣角如絢爛的紅蝶,驚艷到令人垂淚。
好不容易止住淚的劉氏跟一旁的百靈又是忍不住失聲痛哭。
九加外罩紗,十加鳳冠紅紗,最后挽上披帛,這新娘裝才算完成。
屋外提醒拜別長輩的鑼鼓已經敲響,安若瀾在劉氏跟百靈的攙扶下出了房門,前往正院拜別父母長輩。
到了此刻,老夫人也忍不住眼淚了,安若瀾向她磕頭,她泣不成聲,只拉著安若瀾的手不停地拍撫,教導她在以后在婆家要孝順公婆,友愛小姑,盡心相夫教子。
安若瀾緊咬下唇忍著淚,一一應是。
她高估了自己,她以為這一世她定能高高興興含笑出嫁,可她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孑然一身,孤獨的安若瀾,她有了疼愛自己的長輩,親密的姐妹,她不可能再笑著出門。
磕完頭,一屋子女人都哭成了淚人,大家或抱著或拉著安若瀾,訴說著不舍,被這悲傷的氣氛感染,就連男人們也沒有忍住眼淚,也都上前來囑咐安若瀾幾句。
等到迎親的隊伍到門前,鞭炮鑼鼓齊鳴,喜婆大喊一聲:“哭嫁啦!”
瞬間,所有人都放開了喉嚨大哭。
在一片哭聲中,喜婆道:“請新娘子的兄長將新娘背到門前!”
安文晟跟安文彥同時站了出來。
頓了頓,安文晟道:“我昨日扭到了腳,就讓四弟背瀾兒出門吧。”
安文彥感激地看他一眼,到安若瀾面前蹲下。
伏在兄長不算寬闊的背上,安若瀾咬著唇低低抽泣。
安文彥走得很穩很慎重,這或許是他這輩子走得最艱難的一段路。
文信侯府門前的石獅子綁著鮮艷的紅綾,賓客們跟湊熱鬧的百姓都圍在從侯府內延伸出來的紅毯兩側,等著新娘子出來。
衛刑就站在紅毯盡頭,屏氣凝神,眼也不眨地望著紅漆大門。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往侯府大門張望。
嫁衣鮮紅的一角最先進入眾人的視線,同樣等在門前的孟雨顏跟晉王在看到那熟悉的圖案時,夫妻倆瞬間濕了眼眶。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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