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八月十五中秋節還有三日,侯府里上到主子,下到跑腿兒的丫鬟小廝都忙碌起來。
院子里在一夜之間掛滿了各種式樣的燈籠,上到宮廷御賜的奢華宮燈,下到民間匠人軋制的幾個銅板一個的燈籠,應有盡有。
燈籠掛在屋檐廊角,便連枝繁葉茂的各種花樹上都有不少。有畫著福祿壽三星的吉祥燈,有仿了十二生肖的玉兔燈、戲猴燈,更有圓形的、橢圓的山水花鳥燈,便連制作工藝最為繁復的,別有洞天八角美人旋轉宮燈都應有盡有,五彩斑斕的在夜色中閃爍著迷離的光暈,更吹落,星如雨,一片入目的繁華。
趕在十五中秋月圓之夜前兩天,宮里派遣往各處勛貴世家發放恩賜的天使到了翼州。
忠勇侯向來得朝廷看重,不僅皇帝賜下了恩賞,便連的皇后娘娘,除了賜下例行的團餅之外,又額外賜下了絹花珠釵以及一些隸屬貢品的錦緞明珠,專門給忠勇侯府的妻女長臉。
池玲瓏見到往她院子里送東西的紅綾時,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有些詫異。
紅綾是周氏身邊的一等丫鬟,在忠勇侯府里比她這個不受寵的主子都有臉面。往年宮里皇后娘娘給忠勇侯府后宅賜下的珠釵錦緞,池玲瓏雖然不是最后一個挑選的,但是輪到她的時候也沒剩下什么好東西了。但是,這次竟連讓她挑選的機會都沒給,紅綾竟是直接將東西送來了青嵐院。
她身后的兩個小丫鬟手里,一個抱著鳥銜瑞華錦和石榴紅聯珠對孔雀紋錦兩匹錦緞,一個手里捧著一個托盤,里邊放著兩支珠釵,和幾支模樣精美的海棠、玉蘭絹花,竟還有一串小巧的鈴蘭和一串細細碎碎的丹若;這些絹花的花瓣惟妙惟肖,花蕊栩栩如生,看起來逼真至極,近上前來嗅一嗅,好似空氣中都漂浮著沁人心脾的花香,讓人喜意頓生。
姜媽媽親自送紅綾出門,碧月看著這次份量額外重,含金量明顯比以往高出幾個檔次不止的“份額”,也不免有些心神不安。她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開口說道:“姑娘,往年都只有一匹錦緞,兩支絹花,這次大夫人送來了這么多,會不會有什么不妥?”不會是跳過了三姑娘六姑娘和二姑娘七姑娘,撿那些最好的全給姑娘送來了吧?!
這事兒若是六姑娘七姑娘知道了也沒什么,二姑娘知道了興許會暗地里給姑娘上眼藥,但要是三姑娘知道了,以她那爆碳性子,不用府里其余幾個姑娘挑撥攛掇,三姑娘也能把青嵐院的大門給踹飛了!
這么明顯的事情便連碧云這個神經線比之鋼管還粗的二愣子都注意到了,池玲瓏又怎么會忽視?倒是姜媽媽送走紅綾回來后,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問道:“會不會是……為了給安國公府臉面?”畢竟今年安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和三公子可都在翼州。
姜媽媽不知道穆謝氏和周氏欲要姐妹易嫁的事兒,會這么猜測不足為奇。碧月和碧云看一眼姜媽媽,最后還是嗚咽了一嗓子,梗著脖子強忍著,才沒有將那兩個惡婦想出的上不得臺面的預謀說出來,心中卻不免恨恨。
“碧云一會兒將我前些時日研制好的面脂,送一些去四姑娘和九姑娘房里。”池玲瓏手上拿著一朵嬌艷的海棠絹花,眉頭卻不免蹙了起來,既有為周氏的不省心感覺糟心,又覺得自己這樣明顯厚此薄彼的作為恐怕更能惹來閑話。只能肉疼的低嘆一聲,“罷了,其余姑娘那里也都送一些過去。”
碧云雖然知道姑娘讓她去探聽消息這事兒責任重大,但是一想到姑娘要將自己費了大半個月才研制好的一點面脂拿出來送人,難免有些不依了,悶悶的喚一聲“姑娘”。不僅碧云心疼那些面脂,連碧月和姜媽媽都有些肉疼。
當時姑娘在書中看了個方子,便試著做了起來。折騰了大半個月,把青嵐院里,連同七姑娘院里的各種應季鮮花都摘了個干凈,不過才做了三五盒子。
那面脂是真好,比之京城最好的脂粉鋪子售賣的幾十金一盒子的面脂都要好上許多。面脂敷在臉上水潤亮澤不說,且遇水不化,讓人看起來面色紅潤,氣色尤其亮眼,怕是宮里娘娘們用的貢品,也沒有這樣好的。
雖然姑娘從來不愛在臉上做些修飾,也從不涂脂抹粉,整日里都是清清爽爽的,但是這種有錢都買不來的好東西,即便干放著當擺設也是種臉面,誰會嫌多?
之前被七姑娘討走了一小盒子她們都覺得肉疼,現在還要給其余幾個無功無勞,和她們姑娘關系還不怎么好的姑娘送去,碧月出門的時候接連跺了幾下腳,都沒能把心里憋得那口氣咽下去。
碧云去的快,回來的也不慢。走的時候身后跟著的小丫頭手里捧著面脂盒子,回來的時候也帶回了不少回禮。
碧云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姜媽媽帶著小丫鬟去歸置各房姑娘的回禮,說了兩句話便離去了。自從池玲瓏入了府中閨學,學習了持家之道以來,姜媽媽便有次序的將姑娘院里的事宜緩緩交到姑娘手里,但凡池玲瓏能夠自己解決的事情,姜媽媽從不過分干預。
內室中碧云滿面沉重的開始絮絮叨叨:“姑娘,四姑娘,九姑娘和二房大姑娘,八姑娘,十姑娘那里,這次得的份例和我們院里往年得的一樣,都是一匹錦緞,兩支絹花。”這幾個都是忠勇侯府里庶出的姑娘,和池玲瓏的出身在同一個臺面上。
又道:“六姑娘和二姑娘房里倒是和姑娘今天得的一樣,兩匹錦緞,五支絹花,以及兩支珠釵首飾。不過,……依奴婢看,二姑娘今天得的賞賜,遠遠沒有姑娘分得的好。”
六姑娘池明珠就不說了,畢竟是從周氏肚子里爬出來的,周氏再怎么出幺蛾子,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嫡女。二姑娘就不行了,不說別的,單就周氏和老太太以及二夫人的不對付,周氏明面上雖然不會虧待二姑娘,心里到底也是不喜的,這府里真正當家做主的,到底還是周氏這個明媒正娶的忠勇侯夫人,要動些手腳,太輕而易舉。
就比如姑娘今天得的那匹鳥銜瑞華錦,六姑娘那里有,二姑娘那里卻沒有,再清楚不過的厚此薄彼。
碧月一聽到姑娘比府里嫡出的二姑娘得的份例還豐厚,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極了。姑娘在府里本就不易,現在周氏是又想把姑娘架在火上烤吧?碧月急慌慌的道:“那比之六姑娘如何?三姑娘哪里都得了什么?”碧月忙不迭的問。
碧云無語的看一下急傻了,只顧著把帕子當麻花擰的碧月,無語出聲,“六姑娘那里得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至于三姑娘那里,三姑娘那里……”
碧云吞吞吐吐,碧月急的想捶她,眼圈都紅了:“你倒是快說啊,三姑娘那里到底如何?”
碧云臉一紅,撇撇嘴無辜的看看池玲瓏,又看看碧月,這才吭哧吭哧的說道:“三姑娘那里我根本連門都沒進去!”哼哼鼻子,“白芨姐姐說,三姑娘染了風寒,有些不舒服,在休息呢,就沒允我進去。”話到這里,更不服氣了,小聲嘀咕,“可我明明聽到三姑娘在房里中氣十足的罵人呢,還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響,八成是三姑娘又把房里的花瓶茶盞摔碎了發泄呢。”三姑娘脾氣爆,一有不順心的事情就摔東西,房里的擺設是換的最勤的。
碧月脖子一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碧云這個隨時隨地吐槽的習慣真心要改了,不然,遲早有一點要噎死她。碧月緩過氣,欲哭無淚的看著池玲瓏,“姑娘,完了……”
一直未出聲的池玲瓏停下擺弄手中插屏的動作,好笑的看一眼用“你死定了”的眼神看著她的碧月,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挑起來,“什么完了?”
“姑娘”碧月欲哭無淚。三姑娘對府里的庶女向來看不上眼,大房里的姑娘和四姑娘因為各種原因更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碧云既然聽到三姑娘打罵下人肯定錯不了,依三姑娘消息靈通的程度,肯定是知道今天姑娘的份例和她比肩這件事兒了,正怒火攻心呢。碧月就道:“三姑娘這次肯定恨死姑娘了。”
池玲瓏無所謂的輕嗤一聲,“我就是把她當菩薩供起來,她也是把我往骨子里恨。左右這侯府里不是她當家,無妨的。”
碧云不說話了,碧月想再說上幾句看到姑娘沉下來的臉色,躊躇一會兒,到底沒有說出來。
良久之后,池玲瓏將插屏里新折的鴛鴦茉莉花插好,凈過了手,一邊喝茶才又一邊問碧月,“碧空這幾天在做什么?”
碧月皺皺眉,碧云卻搶先一步回道:“她還是那個性子,整天往三姑娘院里跑的勤快。哼,吃里扒外的狗東西,眼睛都長到頭頂上了,連誰是她主子都快忘了。姑娘,碧空心都不在我們院里了,姑娘還留下她在咱們跟前晃蕩干什么?整天什么事兒都不干,憑空礙了我們的眼。哼,她早就把自己當成三姑娘珍瑯閣的人了,說不定連這次姑娘得的份例不同以往這件事,也是她透漏給三姑娘的!”
碧云對碧空一肚子怨氣,碧月從不在背后道人是非,此刻也難得的眉頭皺的能夾死只蚊子。
碧云又道:“姑娘,您想個辦法把碧空打發出去吧。和這么個背主的東西睡一間房,每天看她到處惹事生非、挑撥離間,奴婢真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勒死她個狗東西。”
池玲瓏臉上揶揄的笑意讓碧云說話聲音越來越低,碧月也忍不住捂著帕子悶笑起來。
“打發出去容易。”池玲瓏用茶盞輕抿了抿茶水里的沫子,才又漫不經心的道:“只是她畢竟是母親的人,動了她,母親再派遣個厲害的過來,你還能應付的過來?”
碧空雖然吃里扒外,然而心性畢竟簡單,她做的事兒自以為隱秘,其實青嵐院里但凡心里有點成算的丫鬟婆子都看在眼里。她之前不動她,不是因為不知她的身在曹營心在漢,而是擔心因此惹怒了周氏,再派遣個厲害的過來,自此活在監視中,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周氏此番把她架在火上烤,看來接下來對她的謀算也都要一一擺上臺面了,碧空……不能再留了!
“把今日母親送來的賞賜,都交給……碧霄保管吧。”池玲瓏靜默片刻便又不緊不慢的吩咐碧月,“……告訴她,東西都看好了,等過了中秋節,請鄭秀娘上府里給我做兩身衣裳,留著過幾日去慶陽伯府參加老夫人壽宴的時候穿。”
池玲瓏面上的神色風淡云輕,便連說話的口氣也是漫不經心,但是無論是碧空還是碧月,卻都仿若嗅到了血腥味,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姑娘這是,要動手了?!
碧月提著心小心的應下,轉眼出去辦事去了。心里卻控制不住的忐忑,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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