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至濃,翼州城的乾邑長街上四季秋海棠綻得酣醉。
天際圓月高懸,人間花燈初綻,蒙了紅綃的燈面投出殷紅的光,街道前后融進海紅秋色,嵌著坊中靡靡樂音,綻開一片盛世的繁華。
池明瑄和慶陽伯府的四姑娘謝歡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兩人手拉著手,不時踮起腳尖摸摸屋檐廊角掛出的燈籠,或是將兩顆小腦袋湊在一起,在小販擺出的攤位上挑挑揀揀著各種手工藝品,興奮的嘰嘰喳喳,眉眼都笑彎了。
池玲瓏被韶華縣主拉著手,走在她身側。聽著她不時的說道,“歡姐兒和瑄姐兒還都是小孩子呢”“一點小玩意就這么容易滿足,心思真簡單”“回頭將我從京城帶來的首飾各賞她們一件,她們高興我看著也歡喜”。
“郡主要賞她們是她們的榮幸。”謝嫻挽著池明珍的胳膊,不緊不慢的走在距離韶華縣主右后方一步遠的地方,聽了韶華縣主這話便忍不住笑著出聲,“不過縣主這樣厚此薄彼我們可是不依的。怎么說咱們今天也一道出來賞燈了,您也指頭縫松松,讓我們也都跟著沾沾光。好說京城生意最興隆的首飾鋪子天巧閣也是您名下的財產,首飾頭面您最是不缺,您就看在咱們幾個舔著臉求您的份兒上,連我們也一道賞了吧。”
韶華縣主嬌笑出聲,其余諸人也都笑了出來,湊趣兒似地對韶華縣主說道“賞了吧”“都一道賞了吧”……
韶華縣主哭笑不得的看一眼謝嫻,繼而又對池玲瓏說道,“感情今天我不當一回散財童子還不行了。”
“那可不是。”謝嫻又捂著帕子巧笑著說,“咱們好不容易瞅準了一個機會,不打劫您一筆,錯過了這個店,咱們以后還不后悔死……”
韶華縣主笑的更開懷了,一時間諸人也都好笑的捂著帕子笑出了聲,笑聲清脆悅耳,宛若黃鸝啼鳴,引得今日出來賞燈的風.流公子們不時臉紅偷窺,若不是礙于沿途池晟瑾這個翼州“太子爺”的威嚴震懾,八成是要上來搭訕的。
“大姐姐你們說什么好玩的?”四姑娘謝歡拉著池明瑄笑嘻嘻的一蹦一跳跑了回來,兩人手中還各拿了一個陶俑娃娃和一串糖葫蘆,身后跟著的丫鬟婆子們手中也都拿了好些或吃的或用的小玩意兒,只這一會兒功夫,雙手都占滿了。
謝歡和池明瑄興奮的小臉紅彤彤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顯然是玩瘋了。
池明瑄將腦袋湊在池玲瓏跟前拿出自己買的小東西炫耀,謝嫻則拿出帕子一邊給謝歡擦額頭細密的汗珠,一邊好笑的說道,“沒什么。”
看謝歡忙不迭的拉著池明瑄就又要往前跑,謝嫻就又好笑又好氣的叮囑她道:“別往人堆里鉆。今天過節,難免人多擠散了,若是遇到拍花子,可有你受罪的。”又做出聲色俱厲的模樣,警告跟著謝歡的婆子們,“好生看好了四姑娘,出了事兒拿你們是問。”
丫鬟婆子們俱都唯唯應是,又跟著那兩個小祖宗跑遠了。
韶華縣主卻轉身問謝嫻,“拍花子?翼州城之前過節可是走丟過孩童?”
“可不是。”謝嫻一臉慈憫,“翼州城有忠勇侯府,逢年過節派出軍隊震懾并維持秩序,倒是沒怎么出過事兒。倒是翼州附近的風州、乾州,聽說每年總要丟上八、九個孩子。有的運氣好能找回來,不過人卻是傻了,有的就從此沒了蹤跡。這種事兒不好說,說不定哪個州府就出了事兒,總之還是要做好防范的好。”
韶華縣主就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前邊一片紅火的燈光,密密麻麻的燈籠被串成串,高高低低的掛在了過橋后那一片空曠的水面附近。
人流涌動,往前走人群也越來越稠密,卻原來這里被翼州城的大戶人家擺了燈謎。
往前探路的小廝一臉興致高昂的回來回報說,主人家定下的規矩,但凡有人能從頭猜到尾,將所有謎面都猜對,便可以獲得五十兩黃金的獎勵。
五十兩黃金,在現在的大魏朝,可以換算成四百兩白銀。
四百兩白銀,放在普通農家,足夠一家老小二十年嚼用的了。
韶華縣主并不是不通俗物的宗室女子,相反,因為長期出入宮廷,她的政治敏感度很高,這些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問題她心中都有思量。
因此一聽小廝回報說,單只獎勵便有五十兩黃金,韶華縣主心中一頓,接著便扭頭對池玲瓏說道:“怪道人都說‘大魏賦稅江南出七分;江南賦稅,翼州獨占七分’。翼州富庶之地,果然如此,你父親治理有方。”
池玲瓏抿唇含笑,朱唇輕啟,才要張口說話,便聽站在謝嫻身側的池明珍忙不迭的搶話道:“縣主謬贊。家父統領翼州水軍,于政務上卻無多建樹。翼州百姓能有如此富裕,除去知州通判大人英明,也多賴陛下乃曠世君主,陛下圣明。”
池明珠一邊說話還不忘狠狠的釘了池玲瓏幾眼,好似在責怪她亂往韶華縣主跟前湊。
——一個沒見識的庶女,也不怕說錯了話,給忠勇侯府惹禍!
還要讓她提心吊膽的在旁邊,時刻準備著替她打圓場,當真該死。
現任忠勇侯池仲遠挾制翼州共二十萬水軍,任正二品都指揮使,掌一地最高軍事指揮權,是翼州活脫脫的土皇帝。
但是,“土皇帝”到底只是底下的叫法,卻不能拿出來示人。
翼州是忠勇侯府的地盤不假,忠勇侯府在此地經營百余年也確有此事。然而雖然說忠勇侯府對翼州的政策施行多有動手腳,韶華縣主說忠勇侯治理翼州“有方”卻是非常不妥。
一地軍事長官若還插手政務,忠勇侯這是把翼州當成自己的大本營在經營了么?
這是叛國的前兆啊!
這樣足夠抄家滅族的“蓋棺定論”,今日池玲瓏要是敢認了,說不定明天就是忠勇侯府被夷族的禍根。
因而盡管和池玲瓏不對付,池明珍也不得不暗恨的替她把話圓過去,忠勇侯府幾代忠良,以前替高祖皇帝打江山,現在為皇帝訓練水兵,最是忠心不過,可實在擔當不起這等大不敬之罪。
池玲瓏愣神的功夫,池明珍已經惱怒的直接從謝嫻身側走過來,挽住了韶華縣主的胳膊,將池玲瓏擠開到一邊去。
回過神的韶華縣主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聯想到自己方才那句話的深層意思,再看了看身側一臉凝重卻佯作輕松不在意模樣的池明珍,韶華縣主覺得,這人也不是爆碳腦殘的那么無藥可救。最起碼,心思也是有幾分的。
池玲瓏被擠兌出來,有點哭笑不得,但也不以為意。反倒是碧云、碧月這兩丫頭,臉都黑了。若不是這里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肯定要狠狠的替她抱一番不平。
“行了。”池玲瓏無奈的笑了笑,又對碧月碧云兩人道:“走吧,大家都去猜燈謎了,咱們也跟著去看看熱鬧。你們不是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了?說好了,錯過了這次,明年我可不保證你們一定能出得了二門。”
碧月、碧云一聽池玲瓏這話,一時間也顧不得鬧別扭了,反倒簇擁著池玲瓏連忙往前走。她們方才說話的功夫,早就落在了人后,眼下走在人群最后邊的是慶陽伯府的二姑娘謝暉。池玲瓏看到謝暉,眸中一閃而過玩味的異色,倒是不急著往前湊了。
謝暉察覺到背后隱隱灼灼的視線,回頭看了池玲瓏一眼。
她眸光有些涼薄,一張小臉長年呆板的沒有第二種表情,看著就像個冰冷呆萌毫無生機的岫瓷娃娃。
然而,她面目表情雖無動于衷,眸光卻是嬌憨純粹至極,那明亮又干凈的色澤,好似天際山上常年不凍的冰泉,能夠照出隱藏在人心底最深層的污垢。
興許就是太干凈了,才反襯的另一人污穢骯臟的讓人不忍目睹,才會屢次三番的對她動了殺心吧……
“旺”一聲奶聲奶氣的小狗嬌喚,讓正在出神對視的兩人,從各自的思緒中回轉了神。
池玲瓏循著聲音向謝暉的袖籠中看去,便見一個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渾身毛發雪白,只額頭正中有一點墨黑的袖珍小狗,正笨腦笨腦的從謝暉的衣袍中鉆了出來。
袖珍小狗小模樣憨態可掬,墨玉一般的瞳孔宛若黑曜石一般黑的發亮,它不時愛昵的吐著粉色的小舌頭舔著謝暉如玉般修長的手指,不時仰著腦袋看向謝暉,好似在央求,肉呢,肉呢……
池玲瓏忍不住玩起唇角,說了句,“很可愛。”
“……她叫斑玉。”
說好的兩更,晚點還有一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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