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即逝,眨眼就到了慶陽伯府老夫人六十華誕之日。
這一日天朗氣清,雖是入了秋,天空卻萬里無云,氣候也正適宜,倒是難得的好天氣。
池玲瓏諸人來到慶陽伯府大門外的時候是,這里已經車流如織,人聲噪雜,雖然沒有下馬車,只聽外邊的人聲,她們也便知道,今日前來給慶陽伯府老夫人賀壽的人,并不在少數。
不過也是,慶陽伯府雖然十幾年前被當今圣上一紙詔書降了爵,從慶陽侯府直接被貶成了慶陽伯府,但到底是百年的大世家,盡管如今沒落了,到底底蘊還在。
慶陽伯府也算是翼州的土著居民了,早些年甚至還曾一度和忠勇侯府比肩,兩家并稱是翼州城的兩條地頭蛇。只是慶陽伯府到底是文官起家,祖宗恩蔭很快便被消磨完畢,如今的子孫又實在一代不如一代,比之風光榮耀依舊的忠勇侯府,慶陽伯府現在只能淪落到頂多算是二流的勛貴門庭了。
只是,今日到底是慶陽伯府老夫人的壽誕,出嫁的女兒和遠行的兒孫們齊聚一堂,甚至連京都安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和下一任安國公世子爺也親臨為慶陽伯府老夫人賀壽,有心巴結的,心思活絡了,或是腦袋靈光的,早就看出了這其中運道,更是提前半月便找好了門路,想要借賀壽之機,好生結識一番所謂的安國公世子和其余勛貴們。
不求能和這些勛貴們發展多好的交情,只要他們愿意出言庇護,讓他們抱上這么個大粗腿,讓他們每年供奉多少萬兩金銀都不是個事兒。
馬車直走到二門處才停下,池玲瓏在小丫頭們的服侍下下了馬車,便見幾位平日里和忠勇侯府交往甚密的翼州城排的上號的夫人們,竟是也都趕巧了,湊在這個時辰一道到了二門。
其中一人便是七姑娘池明瑄的二舅母施氏,她手中還牽著一個年約七、八歲,梳著雙丫髻,眉目清秀雅致的小姑娘,這應該便是施氏的嬌女,小名喚作云姐兒的。
一見忠勇侯府的女眷們到了,施氏便喜得眉開眼笑的率先走了過來。先是熱情周到的到老夫人跟前行禮問好,好生寒暄一番,繼而才好似倏然看到在一側探頭探腦的七姑娘一般,直接招手讓七姑娘過來,將手中的云姐兒交給了七姑娘,讓表姐妹兩個好生親熱親熱,聯絡聯絡感情。
接著施氏才又瞇瞇的對老夫人說,“老祖宗您是個慈惠的,連帶的教養的姑娘們也都一個賽一個的賢淑聰慧,讓人看了便心生喜氣。”
拉過池明珍,便疼愛萬分的問道:“這便是三姑娘吧?嘖嘖,長的跟那畫里人一模一樣。”
池明珍被施氏一夸,原本布滿哀怨愁緒的面孔,倏地就無限嬌羞起來,一張美艷的小臉紅彤彤的,看起來更加明媚照人。
施氏又接連夸了幾個姑娘,六姑娘端莊大氣,有世家風范;四姑娘穩重得體,一看便知道受過好教養;池玲瓏清麗逼人,一眼觀之便讓人眼前一亮;大姑娘溫柔賢惠,八姑娘懂事規矩……
將忠勇侯府所有的姑娘挨著夸上一圈,施氏才好似又看到了站在老夫人身側,已經滿臉窘迫漲紅,卻強作不在意的二姑娘,才又嘖嘖贊嘆兩聲詢問道:“這位莫不是二姑娘?”
在看到老夫人黑著張臉點了點頭后,施氏才笑的無限溫婉愉悅的道:“原來這便是二姑娘啊,果真是個頂頂的妙人兒。”
又笑的歡快無比的執起二姑娘的手,說道:“我來翼州之后,便一直聽人說道,忠勇侯府的二姑娘最是孝順規矩,從小便是在您膝下養大的。老祖宗您就是會調教人,看看這姑娘長的,真是讓人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帶回家好當個小兒媳婦嬌養……”
施氏的話說的云淡風輕,口吻親切慈和,態度真誠懇切,笑臉盈盈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讓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們看來,施氏這態度,活脫脫的便代表了她更喜歡忠勇侯府的二姑娘,甚至連大房的三姑娘和六姑娘都不如二姑娘入施氏的眼。
可常年混跡內宅的婦人,看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表面功夫,她們練就的更多的,還是聽話聽音這項本事。此刻仔細一深思施氏這話的言外之意……
——老夫人您只把二房的姑娘帶在身邊教養,別的都不管,這是偏心偏到咯吱窩了?!
果真是后母,對不是從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兒孫親熱不起來!
原來外邊還傳言忠勇侯府老夫人不慈,她們還不以為意,如今,可是華麗麗的全都頗以為然了!
還有二姑娘,什么叫“當個小兒媳婦嬌養”?
這話的言外之意豈不是,——二姑娘上不了臺面,不是做當家主母和宗婦的料子?!
那再反過來,一直把二姑娘教養在膝下的老夫人,您把二姑娘教養的小家子氣的上不了臺面,那您的德行是不是更應該讓人懷疑?
三言兩語就把忠勇侯府的老夫人和二房擠兌了一番,讓她們面上無光,一時之間,反應過來其中深意的世家貴婦們,看現任翼州通判夫人施氏的目光更是充滿敬畏。
——果真不愧是已致仕途內閣首輔施閣老家的姑娘,這話說的四兩撥千斤,云淡風輕至極,言外之意卻著實可以殺人啊!
眾人看施氏的目光瞬間便都有些閃爍不定了。心中卻不由的念叨著:這是個硬茬,她們果斷的招惹不起!
老夫人,二夫人和二姑娘,被施氏這明褒暗貶的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想要發怒回敬施氏一句,卻又著實不知道從哪里開口反駁,一時間更是氣得,渾身血液都涌到頭上了。
論耍嘴皮子的流利程度,她們那里是從小混跡京都上層交際圈子的,這些個世家閨秀們的對手?尤其對方還有個已經致仕了的內閣首輔的爹,文學素養是杠杠的,罵人都不帶一個臟字的,那話里的言外之意,卻犀利的恨不能剮下人的一層皮來。
這樣的言語往來,唇槍舌劍,堪比動刀動槍更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她們也只是敢在窩里橫,可實在是應付不來這些個硬茬啊。
施氏一手挽著江氏,一手挽著周氏,笑的一臉風淡云輕的,在慶陽伯府老夫人貼身嬤嬤的宴請下,走進了內院。老夫人和二夫人看著那三人喜笑顏開,趾高氣揚的模樣,簡直要氣的吐血了。
囂張,她就要看她們能囂張到什么時候!等
著吧,總有一天她要讓她們欲生不得,要死不能!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便進了內院,誰知今天的老壽星,年已六旬的慶陽伯府老夫人,竟是在大女兒穆謝氏的攙扶下,已經顫顫巍巍的迎出門來。
一時間眾人連忙快走幾步上前,忙道“不敢當”,且都笑語盈盈的開口對這慶陽伯府的老夫人說著“恭喜”“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等的喜慶話。
內院里歡聲笑語一片,倒是好一番熱鬧場面。
池玲瓏和池明珠被擠在了人群的最外圍,前邊人頭攢動,她們身量不高,站在這里也只能看到在眾人包圍圈中,慶陽伯府老夫人隱隱約約的幾片衣角。
但是滿目珠翠綾羅,四周繁花似錦,這片璀璨奢華的場景,好一番烈火烹油。
池明珠比她身量略矮一些,氣勢卻要比她高漲許多,當即便逆著絢爛的日光,抬起倨傲的下巴,微瞇著眸看她,“你不上前去?”
她小臉繃得緊緊的,說話時,因為陽光太過刺眼,還不耐煩的微瞇起了眸,蹙起了眉頭。
池明珠面上鮮少有情緒波動,她這番別扭和不耐的表情,倒是讓池玲瓏忍不住哂然一笑。
她帶著薄紗的小臉上看不見真實的面目表情,但是她那雙清澈透亮,仿若能夠看出所有陰謀算計的眸子中,卻洋溢著讓人血液為之澎湃的笑意,發自心底。
這說明她……很高興?
池明珠一張小臉上,表情更加凝重了。她眉頭皺的緊的好似能夾死只蚊子,略有些蒼白的嘴唇也緊抿成了一道直線,她有些不高興了。便再次不耐煩的催促池玲瓏道:“難不成你還指望著誰來請你不成?你上前去吧!”
這話說的有些急,聲音也猛的提高了許多,聽起來刺耳非常,著實不中聽。然而卻是實打實的為她好,池玲瓏聽出了掩蓋在那別扭和冰冷話語中的真實的關切,宛若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美眸一時間便拉開了彎彎的,好似月牙形狀一樣漂亮的弧度,映襯的她整個人好似明亮了許多,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起來。
然而她到底還是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緩緩道出兩個字,“不用。”
上前去又能怎么樣?
那圈子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有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不說,不歡迎她卻是真的。她沒有必要去討好那些,早已經帶了三分顏色看她,且對她充滿抵觸和防備的人。
她沒有那個功夫,她們也沒有那個魅力,能夠讓她放下自尊和驕傲匍匐在她們腳下搖尾乞憐,她還沒有可憐可悲到那個程度。
然而心里雖然是這么想的,看見池明珠面上一閃而過的羞惱和不自在,池玲瓏到底好笑的解釋了一句,“……現在人太多,我擠不進去,一會兒吧,會有時間給老夫人拜壽的。”
池明珠再次別扭的丟下一句,“隨便你。”繼而卻領著丫頭們尋周氏去了。
這里只剩下池玲瓏一個人,看著滿目的繁華,只覺得這場景是如此的熟悉又恍惚,卻讓人心生凄涼。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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