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聞言轉頭，便瞧見十娘蹬蹬跑到窗前，推開窗子，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掌，看著落在掌心的雪花道：“好涼！”

“阿姐，若是落一夜的雪，那會不會耽誤我們明日入宮？”十娘被冷風吹了一臉，不由鼓了鼓腮幫子，抬手關窗然后湊到元容身邊，往她懷里一倒，哎喲一聲道：“不會讓我們直接跪在雪中罷？”

命婦初一入宮朝拜是只要在霜露殿之前跪拜，其余時候并不需要行此大禮，不過若是與哪位娘娘左道相逢，就說不準會不會發生什么意外了。鄭氏并無誥命在身，崔家有資格入宮的女眷只有盧氏，又因為麗妃發話在先，所以明日入宮的便是盧氏和兩個孫女，盧氏年事已高，跪拜之時，兩人恐怕得跟在一旁照應。

將要第一次入宮的十娘略有些興奮和緊張，便不住的開始詢問元容各種問題，諸如麗妃住的地方怎么樣，幾位娘娘哪個比較兇哪個比較和氣，太極宮里哪處風景最好看，哪個大殿最雄偉肅穆等等，繞的元容有些頭疼。

“停！”元容抬手捂住了十娘的嘴巴，道：“明日你只要記住，謹言慎行，看我眼色行事就夠了。”

“啊？”十娘張著嘴瞪著眼很是不滿，不由抱住元容的胳膊開始撒嬌：“阿姐怎么能這樣，我好不容易能進宮一回，就想開開眼界嘛，不然回頭我想跟小姐妹們炫耀都沒得話說啦……”

“還想炫耀？”元容點了點妹子的額頭，嗔道：“還真是得意忘形了啊，也不想想宮里是什么地方。你當是自己家花園吶？姑母又非是寵冠后宮的寵妃，更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我們要做的。就是小心謹慎，莫要惹麻煩。免得讓姑母為難！”

說道此處，元容不由得想起十年前她奉召入太極宮，那時候她敢得罪人，不過是仗著年幼放肆，又因為后宮局勢微妙，篤定沒有人會真心跟她計較，但若是放到如今，她非得吃不了兜著走。因為形勢已經明朗。難保有心人會趁機挑事。

其實她這話也不全是告誡十娘，也是告誡自己，明日這一遭，于她而言恐怕不會很順利。雖然她覺得這樣的時間地點，應該不會有人敢頂風搞事，可若是有人有心磋磨她，她便可能要吃點苦頭，偏偏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雪。

“好啦，”元容拍了拍妹子嫩滑的臉蛋，便拉著她胳膊起身。輕輕推了一把道：“明日須得集中精神，所以今兒晚上到此為止，快回去歇著！”又從婢女手中接過大氅替十娘披上系好衣帶。親自將人送出門，“明日千萬莫要遲了！”

雖然十娘答應的干脆，但元容看著妹子的身影漸漸遠去，還是忍不住暗暗決定明日一早便叫人去十娘那里催一催。

最后看了一眼飄雪的夜空，感受著夜晚刺骨的凜冽寒風，元容這一刻發自真心的覺得，像她爹娘這樣的生活倒也是挺幸福的，至少不用身不由己的頂著壞天氣出門，還得當做榮耀去跪拜旁人。

雖然確實一般人想去跪拜還沒那個資格。

元容前世的時候。前二十幾年一直的夢想便是能睡覺睡到自然醒，可惜在生存壓力之下。夢想也只是夢想罷了，而太極宮那處地兒。她都熟悉的不稀罕再去了，何況如今的太極宮還并未完全修建完畢。

太極宮乃是前朝的宮殿，圣人入主之時被一把火損毀了不少，后來工部出了更細致更宏偉的圖紙，于是太極宮便在新建和修補之間一直扯皮，直到扯到了下承平年間才定下來。到元容死的時候，太極宮北邊可是又拆建了好幾處宮殿宮墻。

不過出乎意外的是，元容一直以為自己會因為滿腹擔憂而睡不好，卻沒有想到竟很快入睡，而且是一覺睡到被阿青的喚聲叫醒時，直到坐起來時，她精神還有些恍惚呢。

“九娘，該起了。”阿青一邊喚醒元容一邊掛起帳子，服侍暈暈乎乎的元容起身梳洗，才轉身的功夫，就聽見砰地一聲，回頭就見元容半閉著眼睛被腳踏絆了一跤，然后十分呆滯的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正巧阿墨此時掀了簾子進來，頓時一怔：“九娘這是怎么了？”話音才落，便接到了阿青使出的眼神。

阿青忙用熱水濕了帕子給元容擦臉，擦過兩回之后，才見元容皺了皺眉，然后睜開眼，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為何我今早這樣困倦？”卻是兀自爬起身出開窗。

平時起身就能看到的晨光微熙不見影子，天空依舊黑漆漆的，倒是地上亮堂些，許是因著下了雪的緣故，且又有早起的婢子已經開始干活，墻角檐下的風燈正散發著昏黃的光，左右搖晃著。

阿墨上前直接牽了元容的手將她引至妝臺前坐下，兩人便開始忙活，一個為她凈面上妝，一個開始梳頭，忙活到一半時，卻見元容忽然一睜眼，道：“啊我知道了，今天比平時起身早了！”又看著鏡中得自己一挑眉，道：“叫個人去十娘那里催一聲兒。”

兩個婢子都對自家主子的表現見怪不怪了，元容睡不夠的時候通常會有些迷糊，其實若是狠狠心，直接用冷水帕子往臉上一貼，就能讓元容瞬間清醒，不過即便是任由元容自由發揮，她也清醒的很快。

阿青聞言不由笑道：“可不是早了，得有大半個時辰呢。畢竟九娘要進宮，不管是梳妝還是衣著都要十分仔細，可出不得一點岔子，還得預留些時候以備意外。”因為對此次入宮的重視，鄭氏可是專門把她們叫去囑咐了一通的。

元容點點頭道：“行了，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是頭一回進宮了，知道的可比你們清楚。”這種時候，她只要把自己當做被打扮的木偶，好好配合就行了，其實就她方才那迷糊樣也完全不影響。

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弄完，元容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恍然，她今世長大后，還是頭一回這樣盛裝，瞧著那張美麗的臉蛋，以及全身十分扎眼的紅，元容好像看見了前世的自己。

因為她沒有品級，自然不能跟誥命夫人們一般按品大妝，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能穿著如此活潑熱情的顏色。

“嘖，這衣裳是阿婆那邊送來的？”元容不由得揪了揪衣襟，又摸了摸發髻，心中有些兒忐忑，誥命夫人的妝扮都是嚴肅莊重而顯得老氣橫秋，她這一身出去，恐怕會相當的顯眼，“阿婆是想要我更招人恨嗎？”旁人一堆灰撲撲的，就你靚麗顯眼，再豁達的人也得不爽啊。

阿青看見了元容眼里的嫌棄，不由笑道：“可不是？夫人說就要九娘穿這一套呢，哦，還有個大氅。”說著便回頭指了指手邊放置的那一黑漆漆的一團。

“好在不是紅色了。”元容道，那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惹得兩婢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因要入宮，自然會有諸多不方便之處，也怕失禮，有經驗的人都知道不能事先吃喝太多東西的，若是你正在跟某位娘娘說著話，突然感覺到人有三急，然后便匆匆起身去上茅房，會被人笑話的。而且多么難得才能跟貴人說上話，哪個舍得主動放棄機會？

于是元容便只喝了一口水潤喉，之后又吃了幾個拇指大小的做成團子的米糕便算完事，正擦手的時候，就聽見外頭有動靜，轉身就看見是盧氏身邊的阿琴來了。

“夫人叫我來瞧瞧九娘準備的如何了。”阿琴臉上帶著笑，看見元容便是眼前一臉，先行了一禮后便道：“原就知道九娘生得好，可卻沒料到盛裝起來這樣好看，恐怕今日出門的小娘子，都要對九娘避退三舍了！咱們家日后的姑爺是個有福的！”

身為盧氏的心腹婢女，阿琴這么調侃也并不算失禮，何況她跟在盧氏身邊，哪里還能不知道點內幕消息？這明著是夸姑爺，暗著也是夸元容好福氣呢，畢竟嫁給秦王世子，日后跑不了一個王妃的身份不是？

元容心中了然，自然也不會跟阿琴計較什么，更不會說起關于婚事的話，只好笑了笑道：“我這便好了，抬腳就能走，不知道十娘那里如何了？”

十娘自然也沒有耽誤工夫，正好與元容前后腳到了春山堂，身旁還跟著鄭氏，原來鄭氏也是怕她出什么岔子，親自過去盯著了，這會兒又忍不住使勁兒往元容身上瞅，力圖找出點不妥來。

盧氏看在眼里也沒說什么，只是視線在兩個孫女身上掃了個來回，便點頭道：“不錯，我們家的女郎都是能上得臺面的。”又夸了鄭氏一句道：“都是你的功勞。”這話倒是沒錯，要是沒有鄭氏，哪里來的這姐妹倆？

“行啦，這便走罷。”盧氏拄著拐杖往地上一戳，沉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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