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天氣悶悶的,燥熱的人心神不寧,有些透不過氣。
棲霞院。
一眾仆‘婦’守在院子里,神情焦灼的盯著正屋的‘門’。
少‘奶’‘奶’正在里面生孩子。
八個月的身子。
老話說的好,七活八不活。
產婆進去兩個時辰了,少‘奶’‘奶’的叫疼聲越來越弱。
應該會兇多吉少吧?
沒錯,她們守在這里不是怕出問題,是怕不出問題。
少‘奶’‘奶’若是不死,整個棲霞院都會跟著陪葬。
或許整個侯府都會跟著陪葬。
有丫鬟合掌念了幾聲佛號。
柳雪茹邁步進來,瞧見丫鬟求佛,神情虔誠,眸底閃過一抹狠毒。
走近一聽,眉頭卻舒展了開來。
“這事求菩薩沒有,夫人已經拿了主意,少‘奶’‘奶’的丫鬟都安置了嗎?”
“安置了,都在后院關著呢,”小丫鬟殷勤的陪著笑臉。
此時,‘門’吱嘎一聲打開。
走出來一個臉皮白凈的婆子。
“可惜了,是個哥兒。”
婆子連連搖頭嘆息,她盡力了。
屋內。
沈安容眼神空‘洞’的望著頭頂上的紗幔,渾身彌漫著凄哀,悲痛。
孩子死了。
她盼了六年的孩子。
沒了。
兩個時辰前,她還清楚的感覺到他在踹她的肚皮,她輕聲的說,“乖,不鬧娘親。”
他便乖乖的不動了。
好一會兒后。
又調皮的再踹一下。
清顏說,他是一個既調皮又聽話的孩子,將來能出將入相。
她日日盼夜夜盼著出生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一種剜心蝕骨的痛從四肢百骸彌散開。
痛的她連呼吸都困難。
眼淚模糊了雙眼。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夫妻六年,她和他紅袖添香,舉案齊眉。
她出‘門’,他相送。
她回來,他親自迎接。
誰人不羨慕她有個知冷知熱的好夫君?
三天前,表妹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個假象。
她不信。
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擱在嘴里怕化了的夫君怎么可能愛的是別人?!
在表妹的慫恿下,她試探了一下。
她沒有像往日那般,提前告訴蘇君澤,清顏會來看她。
今日,他約了朋友打獵。
吃早飯的時候,她忽然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怔了一下。
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快。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個勁的給她夾菜。
一筷子也沒有。
她胃口不好,只用了兩勺粥,便吃不下了。
他說她病了,身子不適,要在家陪她,叫小廝回了好友,狩獵改日。
要換做以往,她會高興的跳起來。
但是那一刻,她的心在滴血。
她最愛看他的笑臉,可是清顏來的時候,她覺得那笑很刺眼。
就像是一根針刺在她的心口上。
清顏是湛王妃,湛王疼她入骨,她為湛王生下一子一‘女’。
每年,湛王都會陪她游歷山川河流。
她很羨慕。
清顏說等湛王出征回來,他們要去九山湖游玩,估計等不到她孩子出世了,不過她會給他帶許多的禮物回來。
他落寞的回了書房。
一個上午也沒有出來。
他不喜歡在窗邊看書,他曾惱怒的說:‘春’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
但是緊閉的窗戶,從他進去后,再也沒有關上。
她隱隱能看到窗邊,他的身影。
是淚水模糊了雙眼,讓她看不清了。
清顏發現了她的異樣,問她怎么了,她說她是羨慕她,她也有一顆踏遍江河的心,剛剛羨慕的支離破碎了。
清顏安慰她,等孩子生下來了,讓君澤陪她去玩。
她抹眼淚的手頓住,笑著想:或許纏著她,與她同行,也許君澤會同意吧?
可是湛王不會同意。
那是一個霸道冷冽的男子,與君澤的溫雅完全不同,她怕見到他。
她曾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羨慕清顏,她有個好夫君,她也有。
這也許是她們能無話不談的原因吧。
可是曾經的以為,是個多么可笑的笑話?
因為心痛,她笑了,笑的格外的燦爛。
他應該會羨慕她,能時時與清顏說笑打罵吧?
像以往一樣,清顏走后,他會夜里擁著她,溫柔的問清顏都跟她說了什么,今兒跟她學了些什么?
每回,她都興高采烈的扶在他‘胸’前,眼睛閃亮的如同夏夜星辰。
她以為他是在關心她,心里被填的滿滿的。
一五一十,事無巨細的告訴他。
他會溫柔的笑,像一縷冬日溫暖著她。
今晚呢,她還會不會撫在他‘胸’口了?
安容笑看著天空,讓眼淚流回去:以后再也不會了。
擦拭了悲傷,她與清顏品茶,有說有笑。
表妹也來了,表妹是她嫁給蘇君澤兩年后,替他納的貴妾。
他對她談不上喜歡,每個月也會有五六日睡在她屋里。
四年來,她替他生了一‘女’一子。
她不羨慕表妹,君澤對她沒有對自己十分之一的溫柔。
從小到大,被羨慕的那個人,一直是她。
但是這一次,她從表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可笑、悲哀、奚落。
她還不知道怎么駁斥她,她就驚悚的指著清顏。
清顏流了鼻血。
眼睛也有血淚,她驚叫了一聲。
正在書房看書的他飛奔出來,焦急之下,推了她一把。
她撞在了桌角上。
八個月的身子,胎動了。
他急切焦灼的抱著清顏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從沒見他那樣失態過。
沒有聽到她的疼,也沒有聽到丫鬟的叫喚。
曾經所有的美好,都坍塌碎裂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門’被推開。
走進來一張千嬌百媚,閉月羞‘花’的絕‘艷’臉龐,盈盈一絲淺笑。
“‘藥’碗給我,你們就在外人等著吧,”她轉身端了‘藥’碗,回頭把‘門’關上。
再轉身時,眉頭皺緊,用手中的繡帕捂住鼻子,顯然是嫌棄屋子里的血腥味。
她蓮步款款的走近,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坐到‘床’邊,柳雪茹溫柔的用湯勺攪拌著‘藥’汁,柔聲道,“我知道表姐怕‘藥’苦,特地加了兩勺子蜂蜜。”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想‘藥’再苦,也抵不上表姐心里的苦吧?”
她往她傷口上撒鹽,撒的那么溫柔,那么的蕙質蘭心,可是她卻笑了。
笑著問,“清顏她怎么了?”
“表姐先喝‘藥’,湛王妃的事等喝完‘藥’再說不遲,”神情依然的溫柔,“這‘藥’是夫人親手熬的,別‘浪’費了她一番心意。”
安容任由她把‘藥’汁送進嘴。
濃重的蜂蜜味蓋不住砒霜的味道。
等‘藥’碗空了,柳雪茹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笑臉盈盈。
從此以后,再也不用伺候這張她看著就忍不住想抓‘花’的臉了。
是的,不用了。
她跟清顏學了三年醫,怎么會不知道清顏中的毒,無‘藥’可解。
東欽侯府承受不起湛王的怒氣,她必須得死。
殺清顏的不是她,沒有人給她辯駁的機會,她也沒有想活下去的。
她跑快一些,應該還能追的上清顏和她那剛剛出世便夭折的兒子,她好想抱抱他。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怔怔的看著柳雪茹,安容平靜的問,“你為什么要殺她?”
柳雪茹朝‘門’口看了一眼,確定屋子里沒人,才笑了起來。
“姐姐怎么說這話,殺湛王妃的是‘玉’簪,是姐姐親手替她簪上的。”
聽到‘玉’簪兩個字,沈安容的臉‘色’僵硬了下。
半個月前,京都發生了一件鴛鴦壺殺人案,當時她手里拿著發簪,問清顏可不可以把鴛鴦壺的技巧用到發簪上。
當時她根本就不在場,怎么會知道這事?!
柳雪茹輕輕一笑,“這樣隱秘的事,我自然不知道了,是四兒告訴我的,表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啊,虧得我還羨慕妒忌了你整整五年……。”
她笑的自嘲,“單純也是種福氣,至少死之前,你可以活的很快樂。”
容安苦笑一聲。
四兒曾是她的丫鬟,犯了錯,她要杖責她,沈安‘玉’替她求了情,她就把四兒送給了她,后來跟著她進了三皇子府。
沒想到,這事她也‘插’手了。
也對,那‘玉’簪她特地吩咐宮里的巧匠打造的,怎么會瞞過她的眼睛。
好一招借刀殺人。
那些跟著她進侯府的丫鬟,她對她們信任有加,沒想到還是會背叛她。
隨即,譏諷一笑。
連枕邊的夫君都是虛情假意,何況是她們呢。
只聽柳雪茹繼續道,“夫人還讓產婆極力救她的嫡孫,可惜了,那孩子命薄,其實死了也好,你離不開他,我也不需要他作伴,我可沒有姑母那么好的耐‘性’,能忍到嫡子娶妻生子了再下殺手。”
安容的臉瞬間扭曲,產后無力的她,瞬間迸發了力量,“你說什么?!”
可惜聲音并不大。
柳雪茹并不怕會傳到外面去,“都說表姐你單純了,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單純,也罷,看在我在侯府做妾四年不曾給你立過規矩的份上,今兒就讓表姐你做個明白鬼,不至于到了地下,被你爹,大哥,舅舅,表哥指著鼻子罵,你還傻乎乎的看著他們問為什么。”
沈安容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手緊緊的攥著‘交’頸鴛鴦的繡被,可她不敢相信。
大哥從小學武,怎么可能會墜馬身亡。
爹爹意氣風發,即便斷了一條‘腿’,怎么可能會立下遺囑讓二叔承爵。
舅舅才封侯,怎么會淹死在江里。
還有表哥……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害他們?!”沈安容咆哮著。
“有些人活著,就妨礙了別人,該死。”
“下輩子投胎,眼睛放亮一點,嫡庶就是宿敵,怎么可能真是手足。”
留下這一句,柳雪茹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她一眼,笑道,“其實,那日,我話沒有全部說完,你肯定不知道,爺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吧,若不是你退了親,若不是你對爺窮追不舍,爺這輩子也許就如了愿了,安‘玉’也能如愿,清顏死了,爺會一直恨著你,你跟清顏學彈琴,學畫畫,學醫術,越是這樣,爺越是恨你,你再怎么像她,也始終不是她,這么多年,最可憐的那個始終是你啊,你的陪嫁我收了,會多給你燒些紙錢的……。”
后面的話,安容都聽不真切,她只聽到一句:蘇君澤恨她。
沒有愛,有的只是恨。
安容一顆心冰涼冰涼。
手腳都覺察不到溫度。
這么多年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不是疼愛,是利用。
是恨。
她努力地為他改變,最后竟然成了一抹影子。
滾熱的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流進鬢間。
她又想起了那一日。
天晴得很好,蔚藍如‘玉’,干凈得幾乎沒有一絲云彩。
有幾只五彩蝴蝶風箏在空中翩翩飛舞。
銀鈴般的笑聲傳的很遠,很遠。
忽然。
風箏斷線。
她追著風箏奔去。
正見他拿著風箏從樹上躍下。
姿貌端華,淡雅得像‘春’天里的一陣風,夾雜著和煦的溫柔。
她砰然心動。
風箏為媒。
從此不斷制造巧遇,偶遇。
淚水模糊了視線,雙眸漸漸凝住。
頭頂上天藍‘色’的紗幔,漸漸遠去。
紗幔上系著的佛珠凝成一根線。
她伸著手去抓那斷了線的風箏。
費勁氣力。
嘴角溢出血來,她忽然笑了。
終于抓到了。
一拽。
一百零八顆碧璽佛珠。
嗒嗒嗒。
摔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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