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場上塵土飛揚,十來個人爭搶著,奔跑著。
耳內是一聲一聲極熱鬧的吶喊助威聲。
陸淑怡冷靜的坐著,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喝著熱茶,一盞接著一盞,也不知道喝了幾盞。
墨菊的聲音極小,提醒道:“比賽已經結束了,咱們押的一隊輸了。”
“輸了便輸了吧,沒什么。”陸淑怡淡淡一笑,并不覺得可惜。
陸淑靜撅嘴嘆氣道:“哎……早就知道會輸了。”
何昭兒盈盈起身看向這邊,滿臉得意:“我早就說過我哥哥是易州三子,蹴鞠第一。”
語氣中的崇拜不言而喻。
陸淑怡笑而不語,只拉了陸淑靜和蘇良玉道:“走吧,去暖棚里喝茶。”
賽事已完,外頭也沒什么熱鬧可瞧了。
彼時,暖棚里呼啦一下熱鬧了起來,兩隊人馬都進來喝茶休息。
這一群人一進來,棚子里立刻多一股子男人特有的汗水味道,夾雜著女孩子們的脂粉香花味。
陸淑怡不由抿了抿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陸文杰的身上。
許是當了替補沒有上場子的緣故,陸文杰半垂首撅著嘴,顯得十分沮喪。
陸淑怡悄悄對墨菊道:“去,悄悄告訴六少爺,就說明年還有機會上場子,要他別沮喪。”
墨菊笑著去了。
陸淑芳穿著玫瑰紫丁香花紋對襟褙子,頭上簪著銀喜鵲珠花,巧笑倩兮的沖何泰道喜,聲音脆而帶媚,不高不低道:“方才比賽真可謂精彩絕倫,我身邊的丫鬟數了數,泰表哥入的球最多。”
何泰依舊一身清氣,立在離陸淑怡不遠的地方,身姿挺拔高大,面容清朗皎潔,微微一笑道:“多謝七表妹抬舉,方才能贏,非我一己之力……”
陸淑芳一側立著何昭兒,何昭兒笑開了容顏,立刻親自捧上一盞晾溫的茶水,笑吟吟道:“比賽辛苦了,哥哥先喝茶。”
陸文輝聳肩撇嘴道:“瞧吧,人家有妹妹端茶倒水的……”
一旁的陸淑靜立刻笑瞇瞇的也端了一盞茶送過去,遞給了陸文輝,小臉上堆笑道:“誰說你沒有妹妹倒水了?”言辭間,忍不住沖何昭兒又冷哼一聲。
何昭兒也狠狠瞪了陸淑芳一眼。
陸淑怡無語。
女孩子間的這種紛爭,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
不過抬眸間,正好遇上蘇子文朝她看過來的目光。
那目光有一絲絲的失落,似乎也在等她給他端上一盞清茶吧。
陸淑怡不由捏了捏攏在袖內的手指,默默的垂下了眸子。
另一側的陸淑琪猶豫的半響,終沒有邁出腳步去給蘇子文送茶。
陸淑娟適時的走了過來,笑吟吟道:“難得咱們姊妹兄弟今兒能聚在一起,比賽已完,晚上一起去街上看花燈吧,我已經和咱們老太太說好了,她老人家也都同意了。”
錢文昌拿著熱毛巾擦額上的汗水,又笑著補充一句道:“今兒傍晚這一頓,咱們就在聚寶樓吃。我做東,吃完了慢慢賞花燈。”
對此提議,陸家姊妹兄弟自是舉雙手贊同。
尤其是對那些常年出不得閨閣的女孩子來說,這簡直太好玩了。
不過陸淑怡卻不想加入他們,捏一捏袖中攏著的書信,霍天佑上陣殺敵還不忘提醒她提防錢家,可見錢家兄弟必然有其十分無恥的一面,能避則避,她不想徒惹事端,讓自己陷入困境。
她當即起身告罪道:“大姐,大姐夫,實在抱歉,今兒晚上我恐怕不能去了。”
陸淑娟登時皺眉詢問:“這是為何?”
眾人的目光也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尤其是何泰和蘇子文,似乎若有所思。
她微一垂眉,往前幾步在陸淑娟耳畔道:“大姐應該知道,前幾日我不小心燙傷腿的事情。”
陸淑娟微微點頭:“這事我知道啊,怎么?你腿上的傷沒好?”眼眸微動,她上下打量陸淑怡一遍:“我瞧著你沒事啊。”
陸淑怡只能胡編亂造道:“外表看著好了,實則尚未痊愈,今日我出來看蹴鞠比賽也是忍了好久才勉強撐下來的……”
陸淑娟微微咬唇,點頭道:“罷了,既然不能去就好生在家養著吧。”
陸淑怡登時松了一口氣,心里暗自得意。
哪知道她尚未回歸坐位,就聽錢文昌道:“看樣子是因為三妹妹腿傷未愈對不對?”
“是。”陸文娟應了一聲,復又笑著道:“三妹妹不能去,我叫人打包她愛吃的東西給她送過去。”
陸淑怡正想道謝,卻聽錢文昌笑著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事,馬車是現成的,就在府門口等著,上了車就能到了聚寶樓,三妹妹又不用走路。”停一停又道:“今兒好不容易大家都能聚在一起,若是三妹妹不去,這實在……”
“掃興”二字錢文昌未曾說出口,但是毋庸置疑,他想說的就是那兩個字。
陸淑怡還想回絕,誰知道這時候正好陸老太太她們一撥人走了過來。
陸老太太笑著道:“你們圍在一起說什么好事呢?莫不是罵我這個老太婆呢吧?”
錢文昌當即呵呵笑著將方才之事說與了陸老太太,他道:“都是兄弟姊妹,難得聚在一起,我們想熱鬧熱鬧……”
陸淑怡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這次恐怕不想去都不行了。
那邊大太太她們已經道,“去吧,都是自家姊妹,今兒又是上元節,外頭花燈可比咱們家的還要熱鬧。”笑一笑又道:“你們這些孩子們走了,我們也在府里頭設上兩席熱鬧熱鬧。”
這個時候吳氏也不得不勸,只能沖陸淑怡使眼色道:“去吧,要是身子實在不是,玩一陣子早些回來就是了。”
事到如今,陸淑怡再找借口也不行了,只能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勉強將此事應了下來。
說定了事情,錢文昌他們才下去換衣裳。
陸淑娟笑吟吟的走過來坐在陸淑怡身側,握著她的手親昵道:“放心,要是你身子實在不適,你就告訴我,我派人送你回來。”
陸淑怡只能敷衍了事的點了點頭,又喝了一盞茶,順勢和蘇良玉陸淑靜她們說話。
不遠處她瞧見陸淑靜正和何昭兒小聲的說著什么,何昭兒臉兒通紅,臉上掩飾不住的嬌羞。
陸淑怡略一遲疑,小聲對墨菊道:“想個辦法,看看能不能去聽聽她們兩個在說什么?”
墨菊瞅了一眼,搖頭道:“她們身邊都有人,不好過去啊……”
陸淑怡只能作罷。
揚沙四起,馬蹄飛揚,初春空氣中一股極冷的寒氣撲面如小刀在割。
霍天佑一身銀服,騎在一匹通體赤黑的大宛良駒之上。
他手中緊握韁繩逆光而行,俊美的面容在逆光之中顯得稍有模糊,只有一雙如黑瑪瑙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輝。
“若此番征戰不利,咱們霍家軍可能就此土崩瓦解。”身側高頭大馬上一面容清朗男子徐徐開口,這男人身高極高,銀衣盔甲,身板十分結實,四十多歲模樣,一雙眼睛如搏擊長空的蒼鷹,犀利且帶著極凌厲的鋒芒,“所以此次戰役,只能大勝而歸,絕不能一敗涂地。”頓一頓,從齒縫間陡然擠出一句:“哪怕賠上你我父子的性命也一定要勝。”
此人便是現任定北候霍光。
霍光帶領霍家軍屢立戰功,在朝廷之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此番出征雁門關,皇上更是下了口諭,若定北候大勝而歸,他必設案十里外親自相迎。
“嗯”霍天佑十分漠然的點了點頭,嘴唇微動,眼里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哀傷,用十分沉靜的口吻道:“兒子定當身先士卒,不辱先祖氣節。”
這樣的話他已經說了無數遍了,每一次出征,父親都要在他耳邊說上一遍。
身先士卒……
馬革裹尸……
這些他都不怕,他怕的是,戰爭勝利以后,他仍舊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母親的陪伴而已。
定北候對他的回答顯然十分滿意,點了點頭,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霍家子孫,理當如此。”
“所以……父親就要我代兄出征?”忍耐了許久,霍天佑終于還是說出了口,他淡淡道:“若我不代兄出征,是不是我就算不得霍家子孫?”
反正他自己覺得若是他不出征,父親一定不會將他當做霍家子孫。
因為在他父親心里眼里,似乎永遠只有一個兒子,那便是他的哥哥霍天康……
定北候愣了楞,眼中一閃而過的遲疑后,他馬上很肯定道:“為國家出力,本就是咱們冀州霍家存在的意義。”
霍天佑略一垂眉,默默不語,半響卻再次看著定北候的側臉,猶豫出聲道:“那……父親既然認定我是霍家子孫,為何不肯給我建立功勛的機會?這些征戰沙場的功勞……難道我真的不可以擁有嗎?”
無數個夜里,他都輾轉反側,蠢蠢欲動的想要問這個問題,可是心魔一次一次告訴他,“問吧,問了答案也只有一個,他是不會給你機會的,因為在他的心里,兒子只有一個。”
所以這個問題折磨了他多年。
此刻問出口,心里忽然一下就輕松了下來,那種壓迫感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不管父親的回答如何,他以后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r1152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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