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暖離了芝闌館,抵達書香堂。
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和記憶里的書香堂不差分毫。
臺磯之上,站著松塔。一見白云暖和心硯到了,便忙打起簾籠,滿臉堆笑道:“可巧,少爺前腳到,小姐后腳就來了。”
于是進到房內,抬頭先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三個字是“書香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右侍郎白嶸珉”,又有玉璽印章。知是先祖在時皇上欽題的御筆。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多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鏨金彝,一邊是玻璃盆。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對聯,乃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金字跡。
白云暖用余光細細瞥了堂上擺設,暗道果和前世一模一樣。頓有熟悉的感動緩緩縈懷,這才將目光落在房內諸人身上。
父親坐在搭著銀紅撒花椅搭的楠木大椅上,他的跟前跪著一個和哥哥差不多年歲的公子。從背影看十分瘦削,穿的衣裳用料也極為普通,但是淺淺的藍色配著那瘦削的身形倒散發出飄逸出塵的氣質來。
白云暖已瞥見一旁側坐的先生溫詩任,又見一旁站著的哥哥目光含笑,便知地上的少年正是溫鹿鳴。
“你和溫鹿鳴未婚生子,卻讓我養了翰哥兒這么多年!”
前世死前章乃春怨憤的話還想在耳側,白云暖看著地上少年的目光便冷到了極致。
章思穎在章乃春跟前編排自己與溫鹿鳴的情/事,讓章乃春對她由愛生恨,這些溫鹿鳴到底知不知情?前世自己與溫鹿鳴并無太多瓜葛,只因著溫詩任在白府授學,妻子病故之后擔心家里無人照管獨子,便求了父親將溫鹿鳴接到府上。溫鹿鳴因此和哥哥走得近些,自己因為性格孤僻淡漠,又是個女孩,男女授受不親,很少和他接觸。章思穎的栽贓是從何說起呢?更為奇怪的是,章思穎如何知道溫鹿鳴這個人?
這些疑團就如毛線在白云暖腦子里滾得一團糟。更加上前世郁積的怨氣,白云暖只顧惡狠狠地瞪視著溫鹿鳴的背影,忘了向父親和先生行禮。
“阿暖,怎么還不拜見溫先生?”白玉書蹙了蹙眉,提醒女兒。
心硯拉拉她家小姐的鶴氅,白云暖才回神。隱忍地調整了心緒,向白玉書和溫詩任行了福禮。
溫詩任拱手向白玉書笑道:“過了年,小姐感覺長大了不少啊!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淑嫻。”
“還請先生對他兄妹倆嚴加教導,鹿鳴,你也起來吧,今年就和振軒、阿暖一起跟著你父親讀書,做學問。他日和振軒一起去參加春闈或者秋闈,若能謀個一官半職,也好光耀門楣。”
溫鹿鳴給白玉書磕了個頭,起身向白玉書拱手作了個揖,道:“鹿鳴拜見世兄。“
白振軒給了他一個友好的笑容,“以后大家名字稱呼就行,都是同輩人,不拘俗禮。”
溫鹿鳴點頭,遂又來見過白云暖,恭謹地喚了聲:“世妹。”
白云暖并沒給他好臉色,冷冷道:“請叫我白小姐。”說著轉身沒和眾人辭別便出了書香堂。心硯趕緊追上她。
溫鹿鳴被晾在當地,好沒面子。
白振軒上前拍拍溫鹿鳴的肩道:“阿暖怕生,日后你和她熟了,她就待你熱心了。”
溫鹿鳴皺了皺眉頭,心里暗忖:這哪里是怕生?分明是給他下馬威呀!千金小姐恃寵而驕,大多刁蠻,倒也不足為奇。
白玉書見溫鹿鳴好生沒趣,便拿話寬慰他:“阿暖刁蠻,是我疏于管教了。”
溫詩任忙起身作揖,“老爺說的是哪里話?小姐天真爛漫,性情直率,難得的好姑娘。鹿鳴是兄長,理應讓著妹妹。”
“她說她不讓我稱呼她妹妹,要讓我稱呼她白小姐,我順著她的意,日后在白府內稱呼她白小姐便是。”溫鹿鳴坦然一笑,卻在心里自嘲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白玉書見溫鹿鳴是個知書識禮的,模樣兒也生得好,心下歡喜,便指著白振軒道:“振軒,大后日相爺要光臨白家,登藏金閣閱覽藏書,我已命秦艽和喜伯他們帶了家人整理強金閣,你去監督一下,有什么可以讓鹿鳴打下手的也讓他學學,以后同在白家,就跟自家兄弟一樣。”
白振軒向父親應了聲“是”,笑著拉了溫鹿鳴的手出了書香堂。
看著兒子跟在少爺身邊,步履輕快,溫詩任的眼里閃爍著淚花。他起身鄭重向白玉書作了一個揖,誠心道:“多謝老爺。”
白玉書笑著擺擺手,“咱們也去芝闌館瞧瞧。”
遂一同起身。
心硯陪著白云暖從書香堂回到聽雨軒,見白云暖一路黑沉著臉,便也不敢吭聲,大氣都不敢出。
白云暖猛地停住腳步,把心硯嚇了一大跳,她撫著胸口驚魂甫定道:“小……姐!”
“心硯,你說溫先生的兒子怎么樣?”白云暖盯著心硯問道。
“小姐覺得怎么樣?”心硯察言觀色,窺測著該怎么答才能讓她家小姐心爽。
白云暖有些郁悶,“我是在問你!”
“我覺得挺好,知書識禮的,人也長得精神,不像那章家花大少……”心硯說著默默垂下了頭。
“誰讓你提那姓章的?”白云暖一邊斥責心硯,一邊在心里想:難道是自己多心了么?其實她也瞅著溫鹿鳴挺好,并不是什么心術不正的人。可是哪個壞人又會把壞人二字貼在腦門兒上呢?要不是經歷了前世的背叛與痛苦,她也不知道雨墨是那樣辜恩負義的小人。這個溫鹿鳴,她還是得暗中觀察觀察。
白云暖正思緒紛飛,忽聽心硯低著頭嘟嘟囔囔不知在念些什么,便豎起耳朵道:“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心硯抬頭看著她家小姐那張仙女兒般的面容,小心地道:“小姐,其實章少爺的名聲雖然壞,在凌云寺的時候還是幫了小姐的,小姐對他是不是翻臉翻得太快了?”
“咱們是藏書世家啊!翻臉當然得跟翻書似的。”白云暖說著,得意地挑挑眉,笑著走掉。
心硯看著小姐的背影,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小姐真是一部好難懂的書喔!”
不知覺,她家小姐已走遠了,她正要追上去,卻見雨墨突然闖出來,拉了她的手便嚶嚶地哭,“姐姐,真娘奉了夫人的命要將我從聽雨軒調到靜宜齋去,姐姐,我不想去做粗使丫頭,我想跟著小姐,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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