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硯端了托盤向白云暖疾步又小心地走過去。托盤上放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粿湯,她道:“小姐,剛出鍋的,香噴噴,熱騰騰,吃了既飽且暖。”
心硯身后跟著綠蘿和紅玉,綠蘿著一件綠襖子,紅玉著一件紅襖子,一個端著桌板,一個捧著絨毯。走到白云暖站著的草地上,快速鋪上絨毯,放上桌板,心硯將托盤擱到桌板上,拉了白云暖坐在絨毯上。
綠蘿和紅玉又奉上銀筷和金匙。
“小姐,請慢用!”
白云暖夾了一片粿正要往嘴里送,瞥見三個丫鬟六只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像六個發光的小太陽,便把筷子往碗里一扔道:“眾目睽睽,這樣讓我怎么吃啊?”
“用嘴巴吃啊!”紅玉淘氣地應了一句,隨即換來綠蘿一頓揍。
白云暖和心硯都笑了,心硯道:“小姐,你可是嫌燙?”
“有點。”
“那心硯吹涼了喂你。”心硯說著拿了銀筷和金匙,夾起一片粿,吹了幾下就放在金匙里喂白云暖,白云暖笑著張嘴吃了。
綠蘿和紅玉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一個主子三個丫鬟正其樂融融,章乃春猛不丁竄了出來,白云暖嗆了一大口,立時咳嗽起來。
三個丫鬟趕忙給白云暖拍背,心硯呵斥道:“章大少爺,瞧你火燒屁股似的,都把我們小姐嗆著了。”
章乃春哈腰彎背不住賠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白小姐你沒事吧?”
看著白云暖咳得眼淚汪汪的,他又是心疼又是無措,要不是礙于男女大防,他恨不能自己上去替她拍背。
白云暖咳了一陣,終于嗽出卡在喉嚨口的粿片,心硯舀了一勺湯讓她漱口,她這才緩過勁來。
脧著章乃春,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冤家還真是冤家!
章乃春見白云暖只是哀怨地盯著自己,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感動得一塌糊涂,登時跪坐在地上,帶了絲哭腔道:“白小姐沒事就好,要是有事……”
“要是有事你十個腦袋都不夠賠的。”心硯啐了章乃春一口。
章乃春忙點頭哈腰:“是是是,心硯姐姐教訓得是。”
看著他恬不知恥的賴皮樣,白云暖覺得有些無奈,問道:“你來找我有事?”
“小姐不是讓我練習九連環嗎?我已經全部學會了,想來和小姐切磋一下。”章乃春伸長脖子,巴巴地湊過臉來。
白云暖冷笑:“會幾種花樣了?”
“九種全會了。”
章乃春目光雪亮,正等著白云暖夸獎,不料白云暖卻道:“怎么,溫賢弟就教你九種么?他沒有把他的絕學第十種花樣也教你?看來是章少爺個人魅力不足,亦或是你酬金不夠豐厚啊!”
章乃春不慌不忙,佯裝無辜道:“溫賢弟告訴我九連環又不是十連環,哪來的十種花樣?他說是白小姐你故意逗我玩呢。”
白云暖淡淡一笑,“你是信我還是信溫賢弟呢?”
“當然是信你。”
“那好,你讓溫賢弟教會你第十種花樣的時候再來同我切磋。”
“那我要是學會了第十種花樣,白小姐能給什么好處?”
白云暖一怔。心里暗忖,溫鹿鳴的確是不會十種花樣的,章乃春橫豎也不能從她身上得著什么好處,隨他去提條件好了,便道:“你想得什么好處?”
章乃春聞言大喜:“如果我會了第十種花樣,白小姐就賞臉和我去錦繡班看戲如何?”
“沒有老爺夫人同意,小姐是不可以出門的。”心硯趕忙阻止。
白云暖擺擺手,“無妨,只要你學會第十種花樣,我便依你。”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見白云暖如此說,章乃春才放心自去了。
看著章乃春離去的背影,白云暖總覺不對勁,盯著心硯道:“你和雨墨真的會第十種花樣?”
心硯點頭。
白云暖有些不安,心硯總是不會背叛她的,但雨墨就不好說了。遂道:“你去囑咐雨墨幾句,萬勿和章少爺接觸。”
心硯道了聲“是”自去了。
白振軒在瀑布對過的空地上尋到溫鹿鳴時,見他怔怔坐于崖邊,雙腳懸空,目光空洞,眼底還有殘存的淚痕。
白振軒不敢出聲,陪著溫鹿鳴靜坐了許久,見溫鹿鳴眼底的淚痕干了,這才出聲道:“溫賢弟怎么在此獨坐?是遇到阿暖,她給你氣受了嗎?”
溫鹿鳴給了白振軒一個虛弱的笑,搖頭道:“白世兄萬勿疑心,沒有的事。”
“那是為什么?”白振軒不解地看著他。
溫鹿鳴的目光落在那一條白練一樣的瀑布上,不甚凄惶。
“我只是在懷疑人生,為什么人不能生而平等?這世道何時才能大同?”
溫鹿鳴思考的問題太過深沉,令白振軒一時語塞。
見白振軒沒有應和,溫鹿鳴也就沒有吭聲,他只是在心里想:佛說眾生平等竟都是糊弄人的,想這世上總是錦上添花,精益求精,好的愈加好,窮途末路的也越發沒落,比如白振軒,比他富貴,綾錦紗羅裹著的偏還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物,心地又善,從未嫌棄過他是出生寒儒薄宦之家的泥豬癩狗,與他交接親厚。而自己寄人籬下,為著一日三餐便去攀龍附鳳,自己待他難道真的就是十分真心,而沒有白云暖所說的巴結的成分在嗎?
期期艾艾想著,越發覺得自己猥瑣,更加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白家。
不為避著白云暖的奚落,單為不褻瀆白振軒對他的情意,他也是要離開白家另起爐灶的。
“白世兄,我可能不在白家常住了。”
白振軒吃驚地看著溫鹿鳴,“為什么?”
溫鹿鳴道:“老家還有幾畝薄地可供耕作,我不想寄食府上,白占了便宜。”
白振軒一下急了:“溫賢弟,你說的哪里話?你是讀書人,你不參加科舉考試了么?莫說你我一見如故,情同手足,就說你是溫先生的公子,白家尊師重道也理應收留于你的。你若覺得虧欠了白家,那就應發憤圖強,大比之年金榜題名作為報答,快再休說回老家務農的話來了,有道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白振軒情緒激動,臉頰微微漲紅,倒是叫溫鹿鳴不好再說些什么。可是他主意已定,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不為五斗米折腰,他可以一邊耕作一邊讀書的。
同白振軒回到湖畔草地,溫鹿鳴已收拾了受傷的心緒,見到白云暖時并未流露不悅的神色,就跟沒事人一樣,不卑不亢,溫文爾雅,一縷微笑風輕云淡。
這令白云暖頗為吃驚。
白振軒拉著白云暖和溫鹿鳴自己動手,和秦艽學燒烤,章乃春也加入進來,小廝們自去玩牌,一行人直玩到傍晚時分,才動身回城。
一溜翠幄的馬車后頭又跟著章乃春的紅帷馬車,宛若一只綠蟲的尾巴系了一根紅色絲絳,煞是惹眼。
章乃春的馬車一只尾隨白家的馬車到了白府門前,喜伯打開中門讓馬車進去,四兒撩開車簾探頭入內同章乃春說道:“少爺,白家沒有邀請咱們,咱們是不是該回了?”
章乃春想想也是,道:“讓我和白小姐告個別。”遂跳下馬車,跑進了白家大門。
甬道上,白云暖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章乃春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來,嘿嘿笑著道:“白小姐,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白云暖淡淡一笑,懶得再和他廢話,點了點頭。
章乃春心花怒放,旋即又去和白振軒、溫鹿鳴、白玉書、白姜氏道別。一應禮數周全了,才離開白家。
看著喜伯合上中門,將章乃春金冠繡服的身影關在大門之外,白玉書蹙了蹙眉頭。
白姜氏道:“這個章大少爺在洛縣素來名聲不好,以后別讓他和咱們走得太近了。”
真娘搭腔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章大少爺是沖著咱們小姐來的。”
白玉書凝然,難道他不知道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么?只不過礙于凌云寺那樁事總虧歸了他的功勞,也不好過河拆橋上屋抽梯,做得太明顯了。
白姜氏見老爺一臉嚴肅沉默不語,揆度了丈夫的心思幾分,道:“老爺感激他,橫豎請他一場酒或者送一份厚禮打發了也就是了,難道真的還要許配女兒方才還了人情?”
白玉書見被夫人一語點破,便道:“說不定是我們多心了,人家并未明著表示對阿暖別有用心啊!”
“因為這樣才更讓人生氣,不為明媒正娶,就這么熱乎乎地貼過來,難道只是為了好耍么?”
白玉書心頭擔心的也正是這一樁。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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