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聽雨軒,見心硯正和綠蘿紅玉一起在屋內又擦又洗的,忙碌不已。
見她回來,三人都停了手頭活計,圍上來,嘴里殷勤喚道:“小姐回來了?”
白云暖有些心不在焉,她對綠蘿紅玉道:“你們兩個先下去,我和你們心硯姐姐有話要說。”
心硯見她家小姐面色落寞,便上前關切道:“小姐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嗎?”
白云暖在窗下幾旁坐下,拉過心硯,給了她一個歉然的笑容道:“長嫂要你過去梅香塢那邊當差。”
心硯愣住,咬了唇,不肯吭聲。
白云暖道:“長嫂嫁入白家已有數月光景,這段日子以來,你也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她不是惡毒狡詐之人,她要你過去不過是看你伶俐貼心,更兼她是在病中向我討的你,當時她又嘔血又昏厥,迷迷糊糊的,只喚著要你,我便答應了她。孰料,長嫂當了真,我也不能失信于她。”
心硯低眉垂眼,可憐兮兮道:“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小姐說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便是。只是,小姐與奴婢相處這么多年,往后奴婢不在小姐身邊了,小姐……”心硯驀地哽咽,抬起臉來時,已是滿目水光。
白云暖摸了摸她的臉,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不還有綠蘿紅玉嗎?再說長嫂拿她的紫藤和我換的你,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你只要專心伺候好長嫂便是。長嫂她大病初愈,身子需要好好調理。”
心硯的淚落了下來,立即用手揩去。
她鄭重跪在白云暖跟前,給白云暖磕了個頭,道:“那奴婢這就去收拾東西。從今往后,小姐自己保重。”說著強自綻了個笑容,起身出去了。
看著心硯的背影。白云暖心里好不失落。
多好的一個女孩,善解人意,溫柔解人,怪不得哥哥喜歡她,只可惜是個丫頭。
要不是自己,她連個丫頭都不如。只怕早已墮落風塵了。
白云暖心里越發悵惘。
于是。午后,王祥康、王邵氏夫婦辭了白玉書和白姜氏,自回王家。
紫藤來了聽雨軒。心硯去了梅香塢。
紫藤將衣裳用品放到原來心硯住著的耳房,便去拜見白云暖。突然地被王麗楓驅逐,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一想到能在白云暖身邊當差,也覺得不錯,便笑吟吟地來見過她的新主子。
白云暖先是賞了她一些好吃的好用的,繼而道:“從今往后你就頂替心硯留在我身邊。只是有一樣我必須警告你。”
見小姐斂容收色,正襟危坐,紫藤便也豎起耳朵認真聽了,“小姐請說。“
白云暖道:“你若愿意呆在我身邊,我自然歡迎你,只是從今往后再不許見那章乃春了。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對他有報恩之心。我自然理解,只是如果你不能答應我與他斷絕來往。那么你就干脆離開白家去投奔他好了。因為你的賣身契不在白家,你是自由之身,無需脫籍便可離去。”
紫藤聽白云暖如此說,心里不免有些懊惱,不悅道:“紫藤自問沒有心硯伶俐,也斷不能蠢笨到讓少夫人和小姐一并嫌棄了。既然白家不肯真心實意收留我,紫藤也不可能死乞白賴在這里,不如就此離去。小姐和心硯當日的救命之恩,紫藤他日定當報償!”
說著,很是負氣地拜別白云暖,收拾了幾件衣裳到包袱里,摸了摸腕上的金鐲子,背起來就走。
綠蘿和紅玉一直跟著她到了梅香塢的東角門外才止了步子,看著紫藤的背影,無比羨慕。
綠蘿道:“她好有底氣呀!”
紅玉道:“當然有底氣,她生得好看,自然有財主供養她,又沒有賣身契絆著,所以干嘛不飛走?”
“財主供養她?”綠蘿吃驚。
“可不?她腕上的金鐲子是章乃春大少爺送的,那一只就要不少銀子呢!”紅玉撇撇嘴。
綠蘿道:“哇!竟然比心硯姐姐還牛逼!心硯姐姐手上那只瑪瑙鐲子,我以為就已經很金貴了,沒想到紫藤更了不起,得了只金鐲子。”
“心硯姐姐的瑪瑙鐲子我也見過,成色非常好,不一定比紫藤姐姐的金鐲子便宜。也不知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原來以為是小姐送的,可是竟是少爺送的。”
紅玉驚呼:“怎么可能?心硯又不是少爺的丫鬟。”
“信不信隨你!我也是一回見心硯姐姐盯著手腕上的瑪瑙鐲子發呆,一時好奇問了她,她說漏了嘴,說是少爺送的,當時我驚詫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問時她就不吱聲了。這一回她突然被調到梅香塢去伺候少爺少夫人,其中定有玄機。”綠蘿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紅玉撇撇嘴道:“調到梅香塢去又有什么用?白家的規矩,你難道還不知道?男主人是不許和丫鬟有私情的,不然,那雨墨原是伺候少爺的,怎么會被老爺夫人遠遠賣了呢?就是因為她對少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走吧走吧,咱們管得太寬了,橫豎和咱們沒關系。”綠蘿拉了紅玉往回走。
紅玉道:“對對對,關咱屁事!”
兩個丫鬟走遠了。
墻根下正躺在搖椅上曬太陽的王麗楓從臉上拿下了一柄紈扇。秋陽透過梅樹的枝葉將影綽綽的光點子投在她身上。她慢悠悠坐起了身子,一臉森寂。
心硯一到梅香塢就認真地當起差來。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顧盆栽……事無巨細,和南湘、寶蝶搶著做。
夜了,在耳房里南湘、寶蝶都來和她交好。
南湘道:“心硯姐姐,沒想到你如此勤快,我們原本以為你是府里老資格的丫鬟會在我們跟前拿架子,沒想到你比紫藤姐姐勤快多了。”
寶蝶也道:“怪不得少夫人病榻之上還要跟小姐將你討過來,少夫人真有眼光。”
南湘又道:“我還聽允姑說少夫人剛進門時,夫人就準備把你撥到少夫人房里,奈何小姐不同意……”
寶蝶又附和:“怪不得小姐舍不得呢!心硯姐姐是這樣伶俐的一個人。”
心硯聽著,只是默默地笑了笑,并不搭腔。
這時,允姑進來了,脧了心硯一眼,道:“少夫人喚你。”
心硯便低著頭安安靜靜地跟著允姑去少夫人房里。
到了里間,卻不見王麗楓身影,允姑冷冷道:“在這里等著。”
心硯垂手低頭,道了聲“是”。
王麗楓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白振軒正在案前看書,見到她來不免有些吃驚。她是從不曾踏進他這書房的。
白振軒見王麗楓一身簇新衣裳,穿金戴銀,珠圍翠繞,盛妝的臉龐失了往日的圓潤,卻也不甚嬌弱。長眉入鬢,眼睫濃密,淺笑吟吟,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不免在心里嘆道:若她長得丑些,舉止粗魯些,自己對她的冷落便也說得過去了,偏生她是個天生麗質的,又儀態萬千,奈何自己心中早已裝了心硯,對她也只能是徒增一份愧疚。
王麗楓將放了晚膳的托盤送到書案上,看著白振軒不免心里悵然若失。
即便自己如此精心裝扮,亦看不見他眼睛中一絲雪亮。那驚艷的目光,他只賞給那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這令她想起來便郁悶不平,氣餒不已。
“爺吃過晚飯了嗎?”王麗楓微笑著問,看起來就像個溫文不火的妙顏菩薩。
白振軒答道:“在書香堂那邊和溫先生、溫賢弟一起用過了。”
“那可惜了,白白浪費了我這些心意。”王麗楓始終淡淡的笑,像一朵雨后百合,安靜美好。
白振軒道:“你大病初愈,這又是何苦來著呢?好生歇著才是,這些粗活橫豎有丫鬟婆子們干。”
王麗楓唇邊一抹冷笑,卻還是聲音和煦道:“我一個少夫人竟不如一個丫鬟合爺的心意,我真是失敗。”
白振軒一顫,賠笑道:“夫人這是說哪里話?我不過是擔心你的身子,再說這段日子,我的晚飯都是和溫先生、溫賢弟一起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樣,明天開始,夫人如果要在梅香塢給我準備晚膳,就讓丫鬟去書香堂通知我一聲,我回來陪夫人用膳便是。”
“明兒不成,明兒我要回王家探望哥哥嫂嫂,已經回稟過婆婆,而且此一去恐會在王家多住些日子。”
王麗楓說話時一直瞅著白振軒的面色,她很希望聽到他說“你早去早回”,但是他卻說:“這樣極好,你如果想多呆些日子就多呆些日子,如果想回來了,就差人說一聲,我讓松塔去接你。”
王麗楓輕輕絞了絞自己的衣角,仍然嫻靜道:“那今夜……”
白振軒立即道:“你明兒要回娘家,今晚肯定有許多東西要制備的,況你大病初愈,也要多休息,今晚我仍然在書房睡,不打擾你。”
白振軒說著徑自拿書看起來。
王麗楓將放著晚飯的托盤從書案上端了起來,轉過身時,面上春風和煦的笑容早已斂去,換之的是冷若冰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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