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歇歇吧!這些佛經你都抄了數月了。”紫藤好心勸慰。
白云暖停下手中的毛筆,哀然道:“哪怕抄上一輩子,亦挽不回琴官和心硯的性命。”
“既然如此,小姐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人死不能復生,生者要學會放下和釋然。”
白云暖一顫,抬眼看紫藤,驚艷道:“紫藤什么時候竟這樣開化了。”
紫藤笑,“紫藤可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凡事當然能更加想開些。”邊說邊將銀耳蓮子羹遞到白云暖跟前去,“小姐可要奴婢喂你?”
白云暖拿毛筆的筆桿敲了敲紫藤額頭,啐道:“調皮。”
“那小姐自己吃。”紫藤討好地笑。
白云暖想,自到聽雨軒以來,紫藤凡事盡心盡力,也算無可挑剔了。于是放下毛筆,接了銀耳蓮子羹,吃了幾口。
紫藤則用火鉗子撥弄屋內火盆里的炭火,嘴里道:“還是這屋內暖和,外頭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人在園子里頭走一圈都要凍成狗了。”紫藤一怔,怪責自己道:“早知道不多嘴了,要是出去著了涼,可是我的罪過了。”
說著,急急出了書房,取了雞翅木屏風衣架上的鮮紅描金線牡丹的斗篷追了出去。
廊上,紫藤替白云暖披上斗篷,戴上風帽,見小姐華衣灼灼,玉佩珊珊,毓秀風姿。高貴仙氣,不由在心里暗嘆:怪不得那章家大少爺日日夜夜惦記著呢!
白云暖已走下臺階,徑自走到雪地里去。
雪雖已停。但地面結了一尺來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
園子里,雪景繽紛,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冰凌,好一個粉妝玉琢的世界。
白云暖在那些冰雪包裹的樹下,一棵一棵走著。
冷風吹在面頰上。冰到骨子里。
白云暖心底彌漫出濃濃的悲傷。心硯的死、琴官的死、洛七騅的死。一樁接一樁侵襲她的心扉,她覺得自己行將被自責與悔疚吞噬。
白玉書站在聽雨軒的西角門邊,對回廊上的紫藤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揮揮手示意她退下。紫藤會意,向白玉書福了福身子,徑自入了屋子。白玉書一襲藍裳。氣清體健。白振軒、白云暖兄妹樣貌出挑,他占了一半的功勞。他走到女兒身邊,道:“雪天多冷,怎么不在屋子里頭呆著?”
白云暖的鼻頭凍得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
“父親,我心里難受……”白云暖說著。便有淚霧浮上眼眶。
白玉書伸手將女兒攬進懷中。讓她伏在他胸前痛哭了一把。
“阿暖,琴官的事不怪你。”
不怪她。那又怪誰呢?當日,她為了幫哥哥避禍,就設計犧牲了琴官,她只一心解救自己的哥哥,卻從未意識到,她不愿意哥哥受的傷害,為什么卻忍心讓琴官去承受?是因為琴官在世人眼中是卑賤的戲子,還是因為琴官與自己沒有血緣瓜葛,便可以被糟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今,哥哥受傷失憶,心硯枉死,這一切是不是冥冥中對她自作聰明的懲罰?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如果琴官不去京城,洛七騅又焉能拔刀殉愛?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她以為自己重生歸來,是何等聰明機智,卻不料長袖善舞舞不過造化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有一千一萬個對不起要對枉死的人說,可是他們再也聽不見了。
白云暖在白玉書懷里哭得極為傷心,淚水沾濕了父親的衣襟。白玉書也不勸慰她,任由她哭了個夠。
許久,她終于是哭累了,抬起頭,抽抽噎噎看著父親,問道:“七尾找到了嗎?”
白玉書搖頭,“派出的家人和院子昨天找了一天,今天找了一天,幾乎把整個洛縣都翻了個底朝天,可是還是沒有找到洛二小姐。她能去哪里呢?她一個姑娘家如果遇到不測可如何是好?人是在咱白家走丟的,洛大小姐又出了那樣的事,相爺已經受過一次打擊了,保不準這一次就不會遷怒白家。如果找不到洛二小姐,只怕咱白家在相爺跟前無法交代呀!”
白云暖心里有個直覺,她覺得洛七尾可能會去河西鎮找安宇夢,但也不敢確認,便道:“父親,我大抵知道七尾的藏身之處,父親可允許我出府一趟。”白云暖是想萬一冒然派家人去河西鎮將七尾強接回來,只怕她會做出什么激烈的行為,因為她是那樣斬釘截鐵地告訴過她:她堅決不回京城!不如自己先去訪著她,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來得妥當。
白玉書沉吟了一下道:“找到洛二小姐,事關白家前程,非同小可,父親多派些家人跟你前去。”
“父親不可,人多只恐會壞事。”
“那你有把握能將洛二小姐帶回來嗎?”白云暖擔憂。
白云暖點了點頭,其實她是沒把握的,但是她不想讓父親擔心。
白玉書道:“這樣,我讓鹿鳴跟你一塊兒去。路上注意安全。”
白云暖遂點了點頭。她哪里知道白玉書焉能放心她只身上路?跟個溫鹿鳴也是不夠的。相爺派來的人一定會尾隨其后的,屆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只想把洛七尾盡速送回京都去,好早日擺脫這個燙手山芋。
白云暖和溫鹿鳴上路了,隨行的還有紫藤。
三人到了碼頭,正要登船從水路出發,卻見碼頭上坐著個衣裳襤褸的小廝,低著頭嚶嚶哭著。
三人上前一看,竟是琴官的小廝黃梔。原來那夜琴官被謀害,黃梔又驚又怕,趁亂溜下馬車乘著月色逃走。爾后。便流落街頭,身上又沒帶銀子,饑一頓飽一頓,乞討度日。
顛簸了這些時日,黃梔看起來很是憔悴不堪,此刻又哭花了臉。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只又臟又丑的流浪貓。
白云暖憐惜地俯身。拍拍黃梔的肩道:“你怎么也不懂得來投奔白家呢?”
“非親非故……”黃梔怯怯地說了句。
白云暖見他很是畏縮,不似那日在白府替她搬送綠菊時對答如流,聰敏機靈。知他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便道:“好了,莫哭了,從今往后就到白家當差吧!”
黃梔喜出望外,連忙道謝。
白云暖道:“現在你先同我們一起去河西鎮找安公子先,擇日再同我們一起回白府,屆時我再稟明父親。收留于你。”
黃梔一一點頭,溫鹿鳴卻盯著他渾身上下的邋遢樣子道:“可是,黃梔這一身……”
白云暖笑道:“無妨,且讓他再挨些時候,等到了安宇夢那里,讓苦兒找干凈衣裳借與他穿便是。”…
于是。一行三人變成了一行四人。同登船向河西鎮而去。
洛七尾一夢驚醒,喊了聲:“姐姐——”便坐起了身子。
守在床邊正打著盹的安宇夢嚇了一大跳。
二人都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對方。
窗外映進晶瑩的雪光。將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洛七尾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然是安宇夢,不禁指著他,匪夷所思道:“你你你你怎么在這里?”
“這是我家,我不在這里在哪里?”安宇夢翻了翻白眼,一臉鄙夷。
“你家?”洛七尾想起來了,那天自己的確是安善人家用了些飯菜,可是后來自己被趕走了啊?自己去客棧投宿,客棧已經住滿了商旅,自己只好又流落街頭。雪太大,她好冷,無處可去,又走到安善人小酒店的店門口,可是自己只是倚著廊柱睡著了,怎么會出現在安宇夢的房間里呢?
洛七尾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竟然穿著一套男裝,眼睛瞬間瞪大,抬頭問安宇夢道:“這衣服誰的?”
“我的。”安宇夢輕描淡寫。
“我的衣服呢?”
“脫下來拿去洗了。”安宇夢依舊輕描淡寫。
洛七尾卻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驚叫,叫聲太過尖細,幾乎要把房頂刺穿了。安宇夢第一時間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房間的門一下就被推開,黃氏走了進來,見洛七尾滿臉通紅,雙手緊緊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而安宇夢本來雙手捂著耳朵,因為房門突然被推開,便松開手,要收未收,恰巧落在空中。
黃氏打開門,看到這一幕時,難免會誤會成安宇夢正作勢要去撲倒洛七尾,問了句:“兒子,你這是要做什么?”問完,又尷尬道:“對不起對不起,娘進來的不是時候。”說著又慌慌張張退了出去,并帶上了房門。
安宇夢回身去叫她:“娘,娘……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要向黃氏解釋,黃氏卻早已消失在門外。
安宇夢撓了撓頭,懊惱地回過頭,卻見洛七尾緊緊揪著自己的衣服,正警惕地看著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冷嗤道:“就你那身材,還敢叫得跟殺豬似的,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你你你……”洛七尾杏眼圓瞪,騰出一只手指著安宇夢的鼻子,內傷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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