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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之前,溫鹿鳴和白蘋的婚禮終于舉行。
章家和白家都出了嫁妝,永定州的江家卻沒有任何表示。新房設在白府的別苑。因為不日,新婚夫妻便會一同上京,便沒有太過鋪張地布置。溫詩任覺得已經占了白家潑天的便宜,所以一力要求從簡。
白蘋又是個性子好的,自然不在意這些。
婚前,章思穎在章家纏著章江氏給自己做主,章江氏道:“你大舅一脈就你怡茹表妹一個,她如今嫁了個好丈夫,我這做姑姑的也算卸下肩頭一副擔子,至于你,日后好好替你尋門親事唄。”
章思穎不忿,“那我們章家在溫鹿鳴身上花掉的錢財呢?”
章江氏道:“他如今娶了你舅舅的女兒,咱也不算白花了這些錢,我們章家也算對他有恩,他既做了京官,入了仕途,還怕日后沒有報答咱章家的機會嗎?你若肯放他一馬,他倒也能領咱的情,若你不依不饒,恩大成仇,日后連親戚都做不成了。”
章思穎還是想不通,但礙于章乃春的淫威只能悶在屋里摔摔椅子,也不能怎的。
溫鹿鳴和白蘋成親,章乃春倒是安下心來,他最擔心的勁敵已經除去,便越發謹守一年之約。
而白家,溫鹿鳴與白蘋的婚禮,安宇夢、楊沐飛皆來道喜。并與白玉書議妥,溫詩任不隨溫鹿鳴夫婦上京,仍留在白家館內授業,安宇夢和楊沐飛仍來求學。
白玉書鼓勵溫詩任道:“既然已經培養出一個宏詞科上嶄露頭角的,亦能再培養兩個狀元榜眼。”
溫詩任自覺責任重大,但表示仍會盡力而為,希望幸不辱命。
洞房花燭夜。溫鹿鳴與白蘋倒也能敞開心扉,白蘋并不以溫鹿鳴心儀白云暖而生醋,而溫鹿鳴見白蘋溫婉賢淑,又生得清麗可人,想想白云暖對自己的勸告,“落花流水春去也,何不憐取眼前人”。便暗自下定決心。要將對白云暖的心收回來放到白蘋身上。
楊沐飛站在別苑的園子里,見新房的窗上燭光熄滅,知道新人安寢。便興致勃勃地出了園子。他今天喝了酒,又因為溫鹿鳴終于不再是他的情敵了,一時興奮,睡意全無。便想去聽雨軒找白云暖表白幾句。
去了聽雨軒,壓根進不去園門。西角門早已上鎖。
丫鬟站在門內。替白云暖來傳話,她道:“我們小姐說了,她連溫公子都不肯嫁,焉能嫁給沐飛表少爺你?”
一句話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澆得楊沐飛通體冰冷。他一時分辨不清門內的丫鬟是綠蘿,還是紅玉,只是胡亂叫著兩個人的名字。慌亂道:“好姐姐,讓我見一見你們家小姐吧!我有好多話要和她說呢!”
門內的丫鬟口氣不善。許是困了,她道:“表少爺,我們小姐的話你還聽得不明白嗎?宏詞科上,溫公子高中,表少爺落第,我們小姐連溫公子都不嫁,怎么可能嫁給才學在溫公子之下的表少爺呢?”
又是一次不留情面的打擊。
那丫鬟終是懶怠理會楊沐飛,徑自去睡了。
聽著園門內的腳步聲去遠,楊沐飛的淚刷刷地落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是喝了酒的緣故,喝醉酒的人通常會哭,借酒消愁,而自己也的確是有委屈。丫鬟的話不管是不是白云暖的原話,反正是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他在園門外哭了許久,才折回身子,一邊舉頭看天邊明月,一邊自怨自艾。天邊的明月清美如畫,他望著望著,便在明月上望見白云暖的面孔來。白云暖在那明月上巧笑倩兮,楊沐飛向著那明月上的白云暖伸出手去,白云暖的笑容卻終究像泡影一樣化去,不見了蹤跡。
“難道阿暖對我而言就像是這天上的月亮,可遠觀,卻終究遙不可及嗎?”楊沐飛喃喃自語,又傷心地落下淚來。
正哭著,忽聽得園子里一聲輕輕的嘆息,“好一個癡兒!”竟有些女鬼的聲息,又似幽魂,嚇得楊沐飛汗毛林立,“誰?”
“是人,不是鬼。”那女聲少了哀怨的調調,多了絲戲謔,楊沐飛這才安下心來,原來是王麗楓。
“表……表嫂。”楊沐飛忙擦干眼淚,向王麗楓拱手作揖。
“不好意思,嚇到表弟了。”王麗楓從樹下走了出來,她一手撫著隆起的肚子,一手撐腰,大腹便便,竟也有風情萬種。
楊沐飛見王麗楓衣裳單薄,也不打燈籠,身邊也沒個丫鬟跟隨便道:“表嫂,夜深,怎么還出來逛園子?南湘和寶蝶呢?為什么不跟著你?你有孕之身,一個人萬一腳滑,多危險。”
王麗楓徑自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月光打在她的臉上,將她淡漠的神情像霜一樣凍起來,只聽她含著一絲厭世的感覺,道:“哪就那么脆弱了?閻王讓你五更死,絕不三更來提人;閻王讓你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所以,畏懼什么呢?”
楊沐飛聽著王麗楓宿命的話,心里陡然生出幾分憐惜來,他道:“那表嫂也該打一盞燈籠才是。”
“這樣好的月光,若打了燈籠,豈不可惜了?”王麗楓抬頭,幽幽地看著墨藍的天幕中那輪銀盤似的明月。她的目光如死寂的湖水,說不盡的孤寂與絕望。
楊沐飛心頭驀地一顫,繼而便隱隱地疼起來。他順著王麗楓的目光看向天上那輪明月,心想:表嫂在這明月中看到的又是誰的笑臉?這樣問自己之后,便啞然失笑,除了振軒表哥的,還會是誰的?
誰知自己自嘲地笑,竟被王麗楓察覺了。
“表弟,你笑什么?”王麗楓折回目光,看著月光中的楊沐飛,楊沐飛和白振軒因是表兄弟的緣故,竟生得有三分像。眼睛和鼻子是極像的。
楊沐飛赧然道:“我在想。振軒表哥何德何能能娶到表嫂這樣的,我偏生沒有這樣的福氣。”話說完,又覺自己的話說得有些模棱兩可,會發生歧義,便補充解釋道:“我是指阿暖。”
王麗楓啞然失笑,她仰著臉,驀地流露出一絲少女的嬌氣來。“難道我還能誤解成。表弟說的是我嗎?”
楊沐飛一愣,繼而不好意思,抓抓頭皮道:“其實。表嫂的年紀比我還小了一二歲,不過因為嫁了振軒表哥的緣故,我才得尊你一聲表嫂。要是表嫂還未嫁入……”說到此,發現自己越描越黑。越發不好意思了,窘迫道:“表嫂。你不要怪沐飛輕狂,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王麗楓好脾氣道,臉上又恢復凝然悲戚的神色。
楊沐飛看著王麗楓愁眉緊鎖,便關切道:“表嫂。夜深了,你衣裳又單薄,還是早些回去睡吧!”
王麗楓搖頭。悲苦道:“睡不著。”
聽王麗楓如此說,楊沐飛更不肯自己離開了。他道:“那讓沐飛陪表嫂坐一會兒吧!”
“你不怕惹人閑話嗎?”
楊沐飛已走到王麗楓身邊坐下,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沐飛當然不怕,只是表嫂怕嗎?”
王麗楓啞然失笑:“你振軒表哥睡著,就算下人們想要嚼舌頭也向沒人嚼啊!”
楊沐飛若有所思道:“其實振軒表哥才是最幸福的人,他倒是一睡解千愁,哪里懂睡不著的人的苦楚。”
王麗楓深以為然,側頭見楊沐飛蹙眉凝思的模樣兒有些滑稽,便又打趣他道:“你雖然睡不著,但可以一醉解千愁,未嘗不是一個好方法,所謂殊途同歸,自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楊沐飛有些驚艷地看著王麗楓,喃喃道:“表嫂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希望振軒表哥早點醒。”
“醒了,是福還是禍?我倒寧愿他一直睡著。”王麗楓抿唇不語了。
楊沐飛陪著沉默。許久覺得有些尷尬了,便道:“表嫂,有好幾個月身孕了吧?”
“六個月了,產期在秋天。”王麗楓低頭將手輕輕放在肚子上,臉上現出一個母親的安詳與沉靜來。
看到王麗楓此刻的神色,楊沐飛不知為何竟長長呼出一口氣,他道:“有個孩子,表嫂總算是有個寄托。有個孩子陪伴表嫂,表嫂的日子總能好過些,不會太過孤獨。只可惜孩子大了,又要離開母親,表嫂又要孤單了。”楊沐飛雙掌合十,向著明月祈禱道:“月老月老,求你保佑振軒表哥早日醒來,保佑表嫂一家團圓,表嫂是個好女人,求月老保佑她一定要得到幸福……”
王麗楓側眸看著楊沐飛一臉虔誠,許多感動縈繞在心口,眼睛里也有潮濕的淚霧涌上來,模糊她的視線。
“表弟,謝謝你……”王麗楓帶著哭腔喃喃道。
楊沐飛側頭給了王麗楓一個振作的笑容,他道:“表嫂,你要相信,好人一定會有好報。所以表嫂,你一定會幸福的,孩子孝順,丈夫疼愛,這些你都會擁有的。”
王麗楓再也忍不住,淚一顆顆往下落去。這是她嫁入白家之后,第一次感到溫暖。楊沐飛的勸慰讓她苦到極致的心終于尋到了一絲溫暖。
“表弟,”她哽咽道,“你也會心想事成的。”
“你是說阿暖嗎?”楊沐飛振奮的表情驀地低落下去,換上的是一臉頹敗,他道:“表妹的心思像海底的針,即便是鳧水的好手也未必能撈到,何況,在感情這片海里,我好像不諳水性。”
“表弟的比喻倒有些意思。”王麗楓撅了撅嘴,評論道。
楊沐飛驀地就笑起來,他聳聳肩,道:“是嗎?”
這一夜,王麗楓和楊沐飛暢聊到深夜,才各自回房睡下。以后的白家,他們這樣暢聊的次數又有幾次,有一次,楊沐飛對王麗楓道:“表嫂,覺不覺得我和你之間,有些像安宇夢和阿暖之間,情深意重,卻無關風月?”
楊沐飛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天真。王麗楓笑笑,不置可否。
溫鹿鳴和白蘋上京了,租了一個小宅子住著先。溫鹿鳴去翰林院任了編修一職。編修,為皇帝的文學侍從官,按慣例,一般是科舉考試的殿試之后,由榜眼、探花授編修。皇帝授溫鹿鳴入翰林院任編修,倒也合他宏詞科中試的出身。凡修前朝國史、實錄、會要等,均隨時置編修官,樞密院也設有編修官,負責編纂記述。而溫鹿鳴的編修官屬翰林院,從事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等。正七品,職位次于修撰,與修撰、檢討同稱為史官。
編修的俸祿不高,幸而白蘋勤儉持家,二人的小日子過得苦中有甜。
洛七尾閑來無事,便去看望二人,常周濟些吃穿用度,溫鹿鳴不肯受,洛七尾便生氣,白蘋便勸溫鹿鳴姑且受之,而自己也常做些針織品送洛七尾,漸漸的,洛七尾與白蘋便也親厚起來。因白蘋與白云暖交好,不免要對洛七尾誤會白云暖一事,多加周旋,洛七尾便也漸漸放下對白云暖的成見,還在白蘋建議下,給白云暖修了書信。
白云暖也很快給洛七尾回信,一來二去,二人的心結終于打開,重歸于好。
安宇夢和楊沐飛繼續備考,強金閣工程繼續,白姜氏的病情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王麗楓繼續待產,整個夏天仿佛過得忒太平了一些。
大家相安無事,忽一日,綠蘿突然來報說:“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白云暖不解道:“何事驚慌?”
綠蘿一臉凝重道:“夫人不知為何讓真娘將少夫人從梅香塢傳到蘭庭去了。夫人在病榻上大發雷霆,還嘔了血,而少夫人自蘭庭回到梅香塢后就嚎啕大哭,一整日都水米未進,奴婢是聽南湘和寶蝶講的。”
白云暖心頭疑惑,不知母親和長嫂之間發生了些什么,便趕緊換了衣裳,去蘭庭見白姜氏。
經過梅香塢園門口時,還依稀能聽見王麗楓的哭聲,白云暖駐足停留了一下,還是先去蘭庭見母親。
到了蘭庭,進了里間,只見白姜氏是一口一口地嘔血,真娘捧著痰盂跪在床前,接得膽戰心驚的。
見白云暖進來,真娘眼睛紅紅的,哭道:“我勸了夫人不要動怒來著,她卻忍不住。”
白姜氏一邊咳,一邊道:“我聽了那腌臜的話能不生氣嗎?白家的清譽是要因此毀了。”
白云暖一凜,問真娘道:“你到底將什么話說與我母親聽了?難道你不知道她正在病中嗎?”
真娘一時囁嚅,心虛地語塞了,只一味落淚,喃喃自責道:“都怪真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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