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橘紅的燈光中,瑤卿望見了張易辰凝重冷峻的神色,還有白云暖出塵絕艷以及云淡風輕的容顏。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子絕望。其實,愛了這么多年,執拗了這么多年,癡傻了這么多年,他也從未想過把這段畸形的愛戀暴露到人前來,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固執里當了一只縮頭烏龜。
或許,因為他知道,從來都知道,對于他的愛,晴歌會拒絕,所以他就安心的,沒有后顧之憂地一再向著晴歌坦陳,坦陳,坦陳……
當有誰愿意來促成他這份愛戀的時候,其實,其實他又是猶豫的。
張易辰的聲音響了起來:“其他人都出去!”
白云暖接過一個太監手里的燈籠,其他燈籠便都飄出了屋子。屋門掩上,屋子里的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就剩下一盞燈籠,發出圓圓的橘紅的光暈。那光亮恰到好處地替屋子里每一個人掩藏了臉上不愿意被外人窺見的難堪,或者小心思。
張易辰始終站著,燈光將他的身影拉扯到無限大而黑重,沉沉地投射在地上,罩住了地上那兩個蜷縮的人的身影。
“王爺……”許久的沉默之后,白云暖低聲提醒了張易辰。張易辰原本放置在身體兩側的手背到了身后,輕微的響動讓瑤卿緊繃的神經幾乎斷裂,他一下將晴歌護到了身后,呼吸粗重,聲音粗嘎,喚道:“九哥……”
“什么都別說了!”張易辰的聲音冷到極致,仿佛那怒氣都被凍結成冰似的。
瑤卿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急促,渾身的汗如雨直下,而晴歌被禁閉這數日,水米未進。哭盡了眼淚,此刻一腦子漿糊,完全無法思索,倒是撇得清凈。
“九哥……”瑤卿還是想要說些什么。
張易辰煩躁道:“我讓你別說了,聽到沒有?”
瑤卿瑟縮了一下,欲言又止。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王爺……”白云暖再次提醒張易辰。
瑤卿憤怒地看向白云暖。眼睛里仿佛噴了火,他道:“你高興了?你得意了?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你要替寧醫娘報仇,你沖我來。為什么要拉晴歌下水?”
白云暖的面色隱在昏暗的光線里,她唇角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沒想到瑤卿比她料想得還要沉不住氣。
張易辰道:“寧家大藥房的滅門血案,果真是你干的。十三弟。”
“九哥,你別聽那個女人挑撥離間。我為什么要害寧醫娘?”瑤卿已經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改了口風。無奈,張易辰已經識破。
“母妃宣我去宮里,讓我不要插手寧家滅門一案。我就疑心是不是和你脫不了干系,否則母妃不會讓我不要管這一件事。”
“九哥,你誤會了。寧醫娘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她!”張易辰伸手直指著瑤卿身后的晴歌。晴歌卻不為所動,仿佛早就癡傻,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似的。
瑤卿默然了,他不知道張易辰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他不能輕易多說,而露出更多馬腳。
“晴歌壓根兒就不會懷孕,你卻買通溫太醫幫著她欺騙本王,陷害阿暖,瑤卿,你為了晴歌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瑤卿只覺最后一層遮羞布也被人無情扯下,他僵在地上無法動憚。
“王爺,按之前我們的約定,成全他二人,放他們走吧!”白云暖小聲地溫柔地提醒張易辰。
張易辰側眸溫柔地看了妻子一眼,再把目光落向地上狼狽不堪的二人,挺直了腰桿子道:“十三弟,你我兄弟一場,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追究了,現在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你既然深愛晴歌,我成全你,你們兩個走吧!”
瑤卿幾乎覺得自己聽錯了,可是張易辰重復了一遍道:“瑤卿,你帶著晴歌走吧!”
瑤卿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他的哥哥,昏暗的室內,張易辰像一尊黑色的雕塑矗立著。
白云暖道:“十三弟,你還在猶豫什么呢?王爺他愿意成全你和晴歌呀,只要你肯放棄肅王爺的身份,便可與晴姨娘遠走高飛了,十三弟,你不是一向都很愛晴歌的嗎?怎么,難道你舍不得王爺的身份?舍不得皇子的榮華富貴?”
瑤卿激靈靈一凜,從來沒有人將這樣一個選擇放在他的面前:愛情和尊貴。他要選擇哪一個?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他是那么愛晴歌,可是這時這刻他發現自己猶豫了。
白云暖繼續道:“或者,十三弟可以去向父皇和母妃請婚,但是晴歌畢竟是雍王府的妾侍,我想父皇和母妃應該是不肯答應這門婚事的。要是十三弟讓晴歌到了肅王府依然是妾侍的身份,說不定事情仍有轉圜的余地。只是可惜,晴歌在雍王府內得不到的幸福,恐怕到了肅王府依然是得不到,畢竟晴歌不能懷孕,母憑子貴的機會她也沒有……”
白云暖的話仍有余音,屋子里已充斥了晴歌的哭聲,那哭聲哀傷欲絕,仿佛如履絕境。
瑤卿回過身,看著可憐凄慘的晴歌,心痛無比,他痛苦地猶豫了一下,仍舊握住晴歌的雙肩,道:“晴歌,你不要傷心,我帶你走便是,什么榮華富貴,什么皇子王爺,我都不要了,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晴歌卻仿佛聽不見他的話似的,她越過他,爬向張易辰。瑤卿眼睜睜看著晴歌爬到張易辰腳邊去,像一只搖尾乞憐的狗,她拉扯著張易辰的衣袍下擺,仰著臉,神志不清地問著:“為什么要放我走?是因為我不能懷孕嗎?她胡說!”
晴歌把手指向白云暖,語氣激烈:“我懷過孕的,懷過的,瑤卿可以替我作證,我真的懷過孕的。真的,還有寧醫娘也可以作證!”
瑤卿只覺一瓢冰水當頭澆下,冰得頭皮發麻。
“寧醫娘已死,她如何替你作證?”張易辰蹲下身子,勾住晴歌的下巴,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寧醫娘死了?她怎么可以死呢?她必須替我作證的。我會懷孕。我能懷孕,我懷過孕的!”
張易辰指著晴歌身后的瑤卿,冷冷道:“你問他!”
晴歌扭過身去。看著瑤卿,郁結問道:“瑤卿,是你害死寧醫娘的嗎?你為什么要害死她?她如果還活著就能替我證明我會懷孕的!”
瑤卿很害怕晴歌會再說出點什么來,可是張易辰就在面前。他不能捂住晴歌的嘴。
“不錯,如果寧醫娘沒有被肅王爺害死的話。她的確可以替晴姨娘你作證,你會懷孕,不僅會懷孕,而且懷過孕。只是寧醫娘如果還活著,她只能替你證明那個孩子是你的,卻不是雍王的。而是肅王的!”
屋子里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少女的聲音,瑤卿和晴歌都驚跳起來。而張易辰一臉的烏云壓城。
“誰在胡說八道!”瑤卿從地上揚起手,向門口那個說話的少女射出了一只暗鏢。
燈籠的光因為室內暗鏢的飛動而驟然明滅了一下。只見一道光自空中“嗖”的劃過,又“嗖”地被彈回來,沒入瑤卿身后的柱子里。
戚杰和小七出現了。小七走到白云暖身邊時,有些驚魂甫定,而戚杰一臉沉著冷靜地護于一旁。
張易辰盯著地上的瑤卿,冷冷道:“她是寧醫娘身邊的丫鬟小七,十三弟,你還要殺人滅口不成?”
瑤卿顫了顫,一咬牙上前一步拉起晴歌道:“晴歌,天涯海角,我陪你去,我們離開這里!”
誰知晴歌卻驚叫起來,像是要摔掉一個可怖的魔鬼,她不停往張易辰腳邊縮去,嘴里胡亂喊著:“我不去!我不去!我再也不要懷上你的孩子,那一次是我鬼迷心竅了,是我中了邪,是我心情不好,才會喝多了酒……我已經讓寧醫娘把那個孩子弄死了,我沒有對不起王爺,沒有對不起王爺……我對王爺是忠貞不二的……”晴歌歇斯底里地哭著,直哭得兩眼翻白,又傻傻地笑了起來,她放開了張易辰的衣袍下擺,開始揪扯自己的,嘴里嘀咕著:“寧醫娘知道我能懷孕,我一定會給王爺生孩子的,所以,王爺,不要趕我走,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待在雍王府內,我不愛瑤卿,我愛的是表哥你啊……”
忽而她又哭了起來,這一次,沒有歇斯底里,只是嗚咽,如一只迷途的困獸,走投無路,發出絕望的,瘆人的呻/吟。
大家默默注視著坐在地上嚶嚶哭泣的晴歌,終于發覺了不對勁。白云暖和張易辰的眉頭同時皺了起來。
而瑤卿聽著晴歌反復念叨著那句“我不愛瑤卿,我愛的是你啊,表哥……”就感到絕望透頂。她愛的始終是表哥,而他,肅王瑤卿,只是她的表弟。
瑤卿歇斯底里大吼一聲,就騰空飛出了窗子。
白云暖順著窗子向外望去,但見月光下,瑤卿的身子化作一個黑點,終是消失在雍王府的上空。
原來這世上再濃烈的愛情也不過是因為求而不得。
白云暖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張易辰竟然悄悄地伸過一只手來,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是那樣溫暖,如一團和煦的火焰。白云暖適才一瞬的不牢靠之感,立時消失了。
他請尋地望著她,并不明亮的光線中,映襯著他深邃的目光更加幽深。他說:“晴歌之事,交由你來處理吧!”
白云暖一顫,心里不知該悲該喜。她知道他心中,自己是個善良的女子,斷不會對晴歌下狠手,而他心中,晴歌畢竟是他的妾侍,癡戀他一場,他對她有歉疚、不忍與動容,所以交由她處理,便是對晴歌的寬恕。
她回給他一個溫婉的笑容,向外頭聽命的太監們吩咐道:“給晴姨娘請個太醫來……”
她能感覺到昏暗的光線中,他幽幽吐出一口氣,仿佛心里一塊石頭落地了一樣。
而她的牙關依舊是咬緊的。雖然寧家滅門,數十條人命不是晴歌害死的,可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晴歌始終是導火索。然,晴歌已然失心瘋了,痛苦地活著,行尸走肉一般活著,或許是更好的懲罰,比痛快的死去要痛苦得多。所以她已然決定要讓晴歌活著,至于瑤卿……
白云暖的目光落向窗外那漫空的月色,她沒有把握。此人危險。此人活著,對她,對張易辰都是威脅。因為現在,他們已然站到了對立面,再也不能好好相處了。可是,除掉瑤卿,她一個弱女子,焉有那么大的能量啊?但是,瑤卿要除掉她,卻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所能希冀的便是張易辰能好好保護她。
于是,白云暖更緊地握住了張易辰的手。
晴歌瘋了,前塵往事了了。
樂淑園成了一片廢園。
肖德妃派人來要將晴歌接進宮去,可是宮女太監們怎么騙都無法將晴歌騙上入宮的馬車,于是肖德妃也只能作罷。
晴歌的娘早已死去,張易辰娘舅家也沒有誰是真正關心晴歌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是一個給人做妾的庶出之女,早就是被遺忘的空氣。
白云暖有時看著樂淑園內癡癡傻傻閑逛犯呆的晴歌,忽而覺得她幸福。對她而言,這種狀態或許才是最好的。清醒之時,她背負了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定是痛苦之極的吧!她深愛張易辰,卻與瑤卿懷上了孩子,因為堅決地流掉那個孩子,她不孕不育,害怕寧彥會揭發她和瑤卿的奸/情而每日惴惴不安,還要每日活在對她白云暖的妒忌了。
現在倒是解脫了,她每日抱著個枕頭,唱著“搖籃曲”,臉上便充滿身為母親的幸福。
寧彥,這樣的局面,亦是不能告慰你的在天之靈吧?
白云暖所幸的是,小七終于進入了雍王府,張易辰面前就說是寧家覆滅,小七無家可歸,自己與寧彥生前是好友,她死后,收留她心愛的婢女,便是情理中事。
張易辰哪里會管這些瑣碎之事,自然是應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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