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娘、如畫、如風正在門外聽著聲息,門突然開了,翰哥兒滿臉淚痕地出現在門口,三人都嚇了一大跳。
旋即,蕙娘也走了出來。
“大哥——”蕙娘喊了翰哥兒一聲。
翰哥兒卻不理她,徑自走了。
“大哥……”蕙娘喃喃念叨著,看著翰哥兒疾步離去的背影,心里煩悶到了極點。
屋內,張易辰和白云暖并排坐在榻上,良久都沒有說話。
張易辰的耳邊反復回響著白云暖對蕙娘和翰哥兒說的話:“男女之間只要不是生厭,就都能做夫妻……”
“阿暖……”
張易辰剛開了個口,白云暖就打斷了他,她厲聲道:“王爺,你不要試圖說服我,翰哥兒的婚事我心意已決,他和婉婉絕對不行,他必須和蕙娘成親。”
見張易辰沉默著沒有搭腔,白云暖覺得自己過分了,便放柔了聲音道:“王爺,你是不是覺得阿暖太了,阿暖只是愛女心切,王爺一定不會忘在蕙娘如今看起來幸福完滿的人生之下藏著怎樣一個隱患。夕雙、晴歌,這些對蕙娘來說是怎樣的毒瘤和傷害。王爺,我不放心將蕙娘交給任何人,但是翰哥兒不同,翰哥兒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的,翰哥兒就像我的親生孩子,翰哥兒對蕙娘疼愛有加,所以翰哥兒會對蕙娘好的。只有翰哥兒才不會在意蕙娘的有沒有落紅,因為翰哥兒是和蕙娘一起長大的,他知道咱們的蕙娘是什么樣的女孩,可是別人不同,我不能保證別的男子他不會質疑咱們蕙娘的冰清玉潔……”
白云暖側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張易辰,張易辰一臉哀默,他吞了吞口水,用粗嘎的聲音說道:“阿暖,其實我只是想問,你嫁給我是因為愛我嗎?”
白云暖一顫。
張易辰落寞地笑了笑:“你說男女之間只要不生厭便都能做夫妻,你當初嫁我之時是不是因為那是我的強求,是先皇的圣旨,而并不是因為愛。這些年來,我們夫妻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充滿了相敬如賓的意味,卻也只是相敬如賓,少了些愛的激情,其實你對我的好,是不是只是因為我是你的丈夫,無論你這輩子嫁給誰,她都能甘心情愿做他的,這個他并不一定就限于我,對嗎?”
白云暖第一次聽張易辰說這樣冗長矛盾復雜的話出來,一時之間竟無語凝噎。而張易辰看著白云暖的遲疑,笑容更加虛弱。他起身,徑自走回里間去睡覺了。
白云暖一個人坐在榻上,有些無語,有些哭笑不得。今夜的父與子都很反常。
雍王府這一夜注定有許多人不能安眠,而尚書府更是無眠之夜。送婉婉庚帖的人回到尚書府傳達了白云暖的原話,劉靈芝氣到不行,她奚落楊沐飛道:“尚書大人,你不是說你一出馬便輕松搞定了嗎?你的王妃表妹這又是鬧哪出啊?敢情她護國公夫人就眼高于頂目空一切,瞧不起咱們尚書府是領他們張家的皇糧了?什么東西!我劉靈芝的女兒還愁嫁不成,要這樣被她嫌棄?”
楊沐飛不悅道:“事情還沒搞清楚,你就嚷嚷個什么?就你這做派,哪像什么大家閨秀出身了?”
劉靈芝更加氣惱:“合著你不幫自己妻女,還幫著外人了?”
“阿暖不是外人,她是我表妹!”
劉靈芝翻了翻白眼,“喲!聽你這口氣,你們表兄妹之前感情好得就像一家人似的?那你怎么就沒有娶了她做一家人呢?瞧你這護犢子似的護著她的樣子,就讓我看不慣!”
楊沐飛知道劉靈芝從小被老岳丈捧在手心里驕縱慣了,一向沒什么禮貌修養,但聽劉靈芝說出這一番話,越發沒邊沒際,不禁氣到不行。他指著劉靈芝的鼻子,罵道:“瞧你都渾說些什么?”
“我若是渾說,你又何必這么生氣,只怕是被我說中了,你才做賊心虛狗急跳墻吧!”
夫妻倆互不相讓,生生吵了起來,婉婉跑進來呵斥道:“你們兩個還有沒有為人父母的樣子了?就是這樣做榜樣給我們看的嗎?”
劉靈芝不憤道:“婉婉,你是不知道你那個奇葩表姑媽又拒絕了你和翰哥兒的婚事了。”
婉婉道:“我都已經知道了。爹不是說了嗎?興許其中有什么誤會呢!等爹明日去雍王府找表姑問清楚了再說吧,娘你又何必動氣?”
楊沐飛指指婉婉再指指劉靈芝,道:“你看看人家姑娘都比你懂事成熟。”
“她懂事成熟還不是我生的?如果我不懂事不成熟焉能生出她這般懂事成熟來?”劉靈芝自負得很。
楊沐飛拱拱手,道:“我服了你,甘拜下風,論臉皮的確是沒人比夫人你厚的了。”
楊沐飛懶得再和劉靈芝啰嗦,自去草草睡了,留下劉靈芝郁悶不平,婉婉勸道:“娘,我還不激動呢,你這么激動做什么?”
劉靈芝撫著起伏的胸口,道:“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個秘密壓在心里很久了,我一直覺得你爹爹對你表姑態度曖/昧,每次去雍王府,你沒瞧見你爹看你表姑的眼神,直勾勾、色迷迷的。”
婉婉不禁笑起來:“娘,你這是因為太在乎爹爹才草木皆兵了,爹爹對表姑絕不會有別樣心思的,這點,婉婉打包票。”
對白云暖有別樣心思的人是戀奴。
這個秘密壓在婉婉心里也好多年了。
次日,張易辰起身時,見白云暖已經洗漱完畢,若妙言菩薩一般端坐在窗前榻上。
張易辰想起昨夜自己對白云暖說的那些過火的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沒話找話道:“你怎么起得這么早?”
白云暖微微一笑:“今日王府里一定會很熱鬧,我得早點起來準備接待。”
果不其然,早飯時,丫鬟便來稟報說:“尚書府楊大人來訪。”
白云暖不動聲色道:“請。”
丫鬟去了,白云暖擱了碗筷問張易辰道:“王爺和我一起去見表哥吧!”
張易辰不情愿:“這件事我說了也不算數啊,所以我還是不摻合了,省得尷尬。”
白云暖也不相勸,起身凈手拭嘴,徑自去了客廳。
丫鬟領著楊沐飛到客廳時,白云暖已經候在了那里。
楊沐飛側坐,白云暖讓丫鬟上了茶,二人便說開了。
“阿暖,你到底是什么用意啊?婉婉真的很喜歡翰哥兒……”楊沐飛擱下茶盞,凝眉對白云暖說道。
白云暖歉然地看著楊沐飛,道:“表哥,你能理解阿暖一次嗎?你愛女心切,阿暖也愛女心切啊!”
“表妹的意思是……”
“不錯,我要將蕙娘許配給翰哥兒。”
“可他們是兄妹……”
“沒有血緣算不得兄妹,常人家里都有給兒子養個童養媳,我收養翰哥兒,你就當作我是給蕙娘養了個童養婿吧!”
聽及此,楊沐飛大抵知道了白云暖的態度,但還是不死心道:“表妹,真的就再無商量的余地了嗎?”
“表哥,君子不奪人所好……”白云暖哀懇地看著楊沐飛,楊沐飛欲言又止,終是站起來拱拱手,遺憾地告辭。
楊沐飛剛要離開王府大門,就見蕙娘氣喘吁吁從園子里跑了過來。
“表舅——”
“蕙娘。”楊沐飛此刻看蕙娘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充滿疼溺的眼神。
蕙娘見楊沐飛臉色不郁,不禁歉然道:“表舅,你回去和婉婉表姐說我會好好勸服我娘的,讓婉婉表姐不要心急,有道是好事多磨,大哥心里只有婉婉表姐一人,蕙娘是不會和婉婉表姐搶心頭所好的。”
楊沐飛訝然地看著蕙娘,他是真沒想到這個孩子會說出如此懂事明理的話出來。他拍拍蕙娘的肩道:“蕙娘,我替你婉婉表姐謝謝你了,你知道你婉婉表姐在你大哥的事情上實在是有些一根筋,今生今世她是非他不嫁的。”
蕙娘點頭:“也請表舅替我轉告婉婉表姐,我大哥今生今世也是非她不娶的。”
楊沐飛振作了精神,笑著和蕙娘作別。
一直看著楊沐飛的身影消失在王府大門口,蕙娘才折回身子。一轉身,便見翰哥兒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大哥……”
“妹妹,謝謝你。”翰哥兒動容地看著蕙娘。
蕙娘拉起了翰哥兒的手,嬌羞笑道:“大哥不生蕙娘的氣了嗎?”
“娘親的決定,和蕙娘你無關,所以昨天晚上對不起,我不該生你的氣,你不要往心里去……”
蕙娘這才安下心來:“只要大哥以后不要不理我就行。”
“怎么會?你是我最愛的妹妹啊!我只有你一個妹妹!”
“那以后娶了婉婉表姐,大哥也不能不理蕙娘。”
“自然。”
兄妹倆又恢復了從前的親密無間。
白云暖和張易辰站在窗下,看著安品園的園門口,翰哥兒和蕙娘手挽手走了進來,翰哥兒一直將蕙娘送到了她的屋子才揮手告別。
白云暖側頭對張易辰道:“王爺這下該放心了吧?”
張易辰搖頭:“我只擔心阿暖你是盲目樂觀,到頭來恐釀出什么禍事。”
白云暖見張易辰說出潑冷水的話,自然是不高興,抿唇不語了。
書室里,溫鹿鳴靜靜地站在一排書架前。他正在一本一本整理著書架上的書。滿室書香浸染著他,令他整個人都和書香渾然一體了。
蕙娘站在門口,看著溫鹿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每次看見先生這樣悄無聲息的背影,她的心就會痛。
蘋姨已經去世多年,溫先生卻始終不愿意再續弦。蕙娘知道,他對蘋姨充滿了愧疚,他用一生的孤獨來祭奠死去的妻子,這是對死者的致敬,卻是對自己的懲罰。
溫鹿鳴從書架上拿下一本脫了線的書,想尋針線來重新訂一下,一轉身便見蕙娘站在書室門口。陽光落滿她的身子,將她整個人映襯得晶光閃閃的,宛若天使。
無數次,溫鹿鳴都會產生錯覺。他一回頭,看見的不是蕙娘,而是阿暖。依稀仿佛,阿暖也是這樣十三四歲的年紀。他初見她時,她就是這般大,豆蔻芳華,清高又帶些自負,對他很不友善。他們之間的友誼經歷很長很長的磨合,她從對他誤會重重充滿敵意,到后來的信任依賴、相濡以沫,這個過程是漫長而艱辛的。或許上天覺得阿暖當初對他太過冷漠無情,才派了個溫婉可人的小蕙娘來作為對他的補償吧!
蕙娘對他的依賴與崇拜常讓溫鹿鳴感到自慚,他唯有傾盡畢生所學盡心相授,才能略略心安。
此刻,溫鹿鳴看清了門口站著的不是白云暖,而是蕙娘時,不禁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蕙娘,你怎么來了?”
蕙娘乖巧地上前,從溫鹿鳴手里接過那本脫線的書,有些喪氣地垂著頭。
溫鹿鳴低頭看她,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便關切道:“蕙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誰惹你傷心了?”
蕙娘搖搖頭,勉強擠了個笑容道:“先生,我心情不好,你能開導開導我嗎?”
溫鹿鳴斂容收色,點了點頭。于是二人去了園湖旁,坐在湖旁石塊上,一起眺望園湖的景色。雍王府的園湖很大,湖面上有幾只八角亭,就像浮在水面的水鳥。湖邊,綠柳扶蘇,小鳥啁啾,景色很是漂亮。
“先生,我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蕙娘的小臉寫滿了愁悶。
溫鹿鳴道:“是因為你大哥的婚事嗎?”
“先生已經知道了?”
溫鹿鳴點頭,“你母親是為了你好。”
“可是,那也不能自私地去破壞別人的姻緣哪!”
“蕙娘,你知道嗎?姻緣這東西是命數,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娶你蘋姨一樣,可是我卻娶了她。”
“你和蘋姨兩情相悅,有情人終成眷屬無可厚非,可是大哥的心上人卻不是蕙娘。”
“我曾經的心上人也不是你蘋姨,但是姻緣這東西是命中注定。”
蕙娘吃驚地看著溫鹿鳴,溫鹿鳴的臉上是淡淡的憂傷,就若夜晚的植物鋪上了一層淡淡的月光,分外的飄渺朦朧。r1152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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