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化蛹,再到成蟲,歷時一年,也不過點綴幾夜月色,常說人生不如意,其實比起天地間其他蕓蕓生靈,已然得天獨厚”
隨弋低低言語,女子卻是笑:“如意與否,從來跟歲月長短無關,夏蟬不知冬而知了死,滄海玄龜背負巨石盤踞千年而不移,很多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隨弋轉頭看她。
“但是常獨自喝酒的人,心里想必是時常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卻又能如此看透人生歲月,這個人心里該有多寂寞?
女子笑意微微收斂,瞧著隨弋,螢火蟲在她們之間翩翩飛,熒光點點。
她說。
“這些螢火蟲最光輝的七天之間,只為尋偶繁衍,之后便是衰竭而死,以人而言,便是屈從本身欲望,你覺得它們痛快么?”
這個問題,不好答啊。
隨弋反而笑了。
人類那種欲望之事...不曾經歷,如何言談痛快與否。
“這世間,能屈從本身欲望,不顧忌,不承當,為生而生,為死而死....未必痛快,卻不痛苦”
女子深深看著她,“那么,真正不痛快的人其實是你吧”
不能不顧忌,不能不承擔,不為自己而生,不能自己而死。
這就是大祭司。
也是隨弋。
“是我”
隨弋頷首,看著女子眉梢微微揚起,“可我一般不喝酒”
說到底還是說我一個人喝酒太寂寞么?
“我怎覺得你是故意來討酒喝呢?”女子指尖一點窗子,人已經穿出墻來。
“不過,我不反對就是了”
她的眉梢也微微上挑,手指一劃,地上多了小酒桌跟一盅熱著的燒酒。
“坐”
隨弋坐下了,剛握了小酒杯。
“說好的一般不喝酒,恩?...莫不是只跟你兩面相識的我,也算是你的不一般了?”
女子似乎一定要在她這里占據上風,或者說,她太好奇這個人了。
因此放縱了自己深知的寂寞。
“是不一般”
隨弋輕輕一抿,好烈的酒,燒得心疼。
還真敢回答...
女子一只腳抵著地板,一只手掛在上面,腳踝纖細白皙,腳掌相當白皙細嫩,曲線精致,手掌也自是如此,十分修長,勾著酒杯唇齒淡笑的樣子頗有些灑脫又嫵媚的味道。
“之所以不一般,是因為感覺到了他的尸骸在我這里么?”
她毫無顧忌得扯破一層幕簾。
似笑非笑。
隨弋指尖轉著小酒杯,說:“我能感應到氣息,難道不是閣下故意的么?所以,今晚是閣下故意勾著我來陪酒的吧”
她轉頭,嘴角一勾:“是啊”
“可你依舊上門,如此信我不會殺你?”
隨弋放下酒杯,再倒了一杯酒,“我有把握在你手下全身而退”
“你這話....可真讓人不歡喜...冰尊她肯定會被你氣著,或者說,已經被氣著了吧”
恩...隨弋想起昨晚一幕。
“說笑了,不敢高估自己”
女子不置可否,垂放水臺下面得小腿輕微滑動了下,小腿太長,竟然勾到了下面的水面,因此輕微嘩啦聲響。
“那個孩子....是叫綠豆是嗎?”
“把她交給我”
隨弋:“這是命令?”
“是通知”女子單手拖著側臉,眼神清透,“我是她的姑姑”
姑姑?
隨弋手指頓下,說:“非親?”
恩?女子眼底滑過一道幽光,“怎么,不相信我是蟲族”
隨弋感覺到了對方眼底的幽深莫測。
“你是不是蟲族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不是它這一脈的蟲族....你沒有太古氣息”
女子這次表情才凝重了些許,那繾綣如淡水湖泊的眼里泛起月光。
“恐怕你是我見過的,來頭最大的長生者”
來頭最大?
這點隨弋倒不否認,“過去榮耀且不值得提,何況未必是榮耀”
女子轉過臉,“相傳世界誕生之后,大地本是一片荒蕪,神庭之上第一元靈創造了人族,人族所在,文明之啟,將荒蕪分割成了文明世界跟太古世界,而太古中荒無生息,起初只有一棵樹,名太源,九千年一開花,九千年一結果,在開花之前,它先衍生了歷史上第一只蟲卵,用千年結蛹,千年成蟲,成蟲后,他給自己取名太螈,他的一滴血就可以衍生一個蟲族族群....人族蒸蒸日上,侵犯力十足...太螈不甘心,舍了自己的九成精血創造了比人族數量還要眾多的蟲族,占據了大半個太古世界....也許人族并不知道隔著那邊緣疆域,有一個蟲族統治的世界....但有一個人知道”
隨弋下意識摩挲手指。
神之玥。
“或許對于九天之上的元靈主宰而言,這樣的種族繁衍方式注定是危險的,不容易控制,所以她出手,降下一場詛咒,瘟疫蔓延,九成九的蟲族在一夕之間化為尸骸...太螈也被褫奪血肉驚魂,只是畢竟他衍生太源神樹,無法根本毀滅,也不入輪回,所以神之玥便在他體內打下一重重封印,每隔百年削弱一層靈魂,對于那個時代的強者而言,戰爭,從沒有結束的時候”
隨弋對上她的眼,開口:“所以,蟲族隕落,裊裊于世間,他也隱藏起來,后來,他從一個人那里得知了一個秘密,于是扶持了一個擅長毒藥的家族,以自己的祖蟲血制造了一種藥”
“是,這種藥,用在了后來誕生的第二元靈身上,也間接造成了后來的神人等種族毀滅之戰,第一元靈重傷隕落未知,第二元靈進入九重妖塔.....”
“或許,當時那個人也沒想到一切會這樣發展...委托那個人幫忙的人更沒想到。”
隨弋皺眉,“你認識神眼先知言不語?”
她心里有些苦澀,完美人族創造那會,浴池里的那種藥...也有一部分藥引取自太螈吧。
后來,這種藥又用在了她身上,后來,她又刺了神之玥。
環環相扣,這是宿命。
“是”
女子指尖翻轉一朵飄落的櫻花。
“相逢于偶然,知交于滄海”
“九千年一開花,太源神樹上的那朵花,名為零,因為降生在雪天,而降生沒多久就沾染上了如此惡劣因果,被天地強行剝離神樹,凋零人世間....因此名為雪飄零”
“言不語是被雪飄零害了”
“而你.....大祭司”
女子看著隨弋。
“你我見面,還能共飲一杯酒,不知會不會氣死神之玥”
算起來,太螈,雪飄零,言不語,神之玥,大祭司,抑或是君御卿...等等。
他們是一個互相牽扯的宿命。
彼此影響對方的命運,也將對方都推入萬丈深淵。
但是算起來,大祭司跟神之玥是最高高在上的,卻因為太嫄三人一個聯手,導致她跟神之玥......
“從收獲來講,你們也算是大仇得報了”隨弋淡淡道。
“大仇?也未必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神眼族覆滅,言不語被你送入輪回,神之玥又將太螈身上的詛咒更改,剝皮抽骨求死不能,十年一生死劫...至于我..”
雪飄零指尖點著這一尺方圓。
“這個地方,一株櫻樹,一間小屋,我待了九千年,它是一個封印。”
“螢火蟲...我有九千年沒見過了”
“當我知道你是大祭司的時候,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隨弋不語。
雪飄零一笑,“你說得對,生而不死,不痛快”
他們這些人....死不了,所以一直不痛快。
可誰能殺她們呢?
“這世上,能殺所有人得,是神之玥,能殺神之玥的,是我,至于仇怨,前程舊事恩怨兩消.....”
“若是不能兩消呢?”雪飄零闔上眼,“九千年后到如今,誰都控制不了手里的利刃,你知道...”
“大祭司,當你蘇醒的時候,再一次的種族毀滅之戰就已經揭開序幕”
隨弋卻轉過頭,看她。
雪飄零抬眼,“而你,還能找到當年為人族而戰的立場嗎?在親手殺她一次之后,這一次,你是要幫人族,還是神族?抑或,會先毀滅我們太古一脈”
一次選擇嗎?
三選一?其實還是二選一吧。
“為人族而戰嗎?”
隨弋反問,聲音比夜色還涼,起身,“還是會的”
雪飄零一怔,失笑...“看來,你跟她....”
終究還是成仇了嗎。
哥哥,你可滿意?
霎時,雪飄零卻聽到隨弋輕飄飄的聲音。
“人族在,功德不滅,她,永世不朽”
雪飄零臉色變幻,最終變成了平靜,所以,這就是當年大祭司一定要為人族而戰的原因。
神之玥若毀人族,便是毀她自己根基,功德隕滅,天地自會降下神罰....
可大祭司知道,神之玥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出手滅人族?
尤其是她知道這是她哥哥太螈陰謀。
高傲如神之玥,怎么甘心讓別人詭計得逞。
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吧。
而如今,大祭司還是一樣的選擇,只是當年那一劍.....
雪飄零低頭倒了一杯酒,“你我好像談了不少彼此的秘密,也許是為將來一戰做準備?”
隨弋卻雙手負背,站在櫻花樹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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