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說再給您半盞茶的時間,您要是再不過去負荊請罪的話,他……他就要把您給活剝了丟出家門……”只是面部表情較為生動豐富、卻無辜躺槍被認定為掃把星的少年阿福,說出來的這番話沒有經過絲毫的添油加醋,甚至要比原版和諧了許多。
“你這孩子!到了家竟然不頭一個去給你祖父請安!”方夫人一巴掌拍在兒子的頭上,皺著眉十分不悅地訓斥道。
“這不是想著快些來見娘您么……”方昕遠一臉孝順無辜,然而心里的算盤卻敲的比誰都響。
別開玩笑了,要是他一回家就直奔老爺子那里,送上門兒讓他揍,那等母親得知了情況再趕了過去,只怕他早就小命兒不保了!
雖說難逃要挨一頓揍,但三天不能下床和三個月不能下床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的……
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
“那也不能壞了規矩!”方夫人連忙從椅上站起身來,催促道:“你快些過去,同你祖父多說些軟話,千萬千可別犟嘴!記住了!”
方昕遠一面點頭應著,一面不忘提醒道:“娘,您可得快點兒才行,兒子的性命可就交在您手心兒里了……”
“先挨上十來棍子死不了你的!”方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是嘴硬心軟,如若不然便不會一面催著兒子離了房間而去,一面又忙讓丫鬟來為自己重新梳頭。
一同去自是行不通的,得先讓老爺子撒撒氣,等時候差不多了她再去勸上一勸,便能將兒子給拖回來了。
這串通一氣的戲碼,她和兒子演了十多年,屢試不爽。
不過一刻鐘,方昕遠便已經帶著阿福疾步來到了方老太爺所在的章云院。
“在這兒等著就行。”章云院大門前,方昕遠對阿福說道,而后無需院內下人指點,便輕車熟路地去了祠堂。
每次挨打受訓都是在祠堂,從來就沒換過地方……
來至祠堂門前,果見林立的排位前,負手站著一個著深褐色繡藍色團福圖案長袍,花白的頭發束在頭頂,罩著一頂深藍色暗紋東坡巾的老人。
老人的身姿略有些佝僂,右手中拄著打磨的光亮的舊拐杖,身形不動如山。
方昕遠沒急著邁腳進去,而是事先調整了一番面部表情,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臉色,確定足夠可憐了,方提步急奔了進來,無比凄烈地哀嚎出聲——“祖父啊……!”
老人顯是沒料到身后有人,忽然聽得這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被驚的一抖,手中拄著的拐杖都險些給丟了出去。
待剛一回過頭去,還未來得及看清來人,就因來人速度過快,眼前一陣繚亂。
再定睛一看,好家伙,不要臉的孫子已經順勢跪到了地上,雙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老腰不撒手,仰著臉聲淚俱下地道:“祖父,孫兒回來了,孫兒來跟您請罪了!祖父!”
“滾開!”老人一腳踹了過去,怒目道:“我可沒你這樣忤逆不孝的孫子!”
這一腳老人是下了大力的,方昕遠被踹的倒在了地上,卻又順勢抱住了老人的腿,可憐巴巴地認著錯。
活像只癩皮狗……
“我方家怎會有你這種不肖子孫!放著一身絕好的天賦不知利用,只知玩樂胡鬧!平日里你任性些且算了,這回竟還使了蒙汗藥對付自己的生身父親,方家什么時候教給你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自家人了!”方老太爺越說越氣,到了最后更是直呼“家門不幸”、“無顏面對方家列祖列宗”云云——
眼見著老爺子要揚起拐杖,方昕遠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杖身,忙地解釋道:“祖父!這回您是真的冤枉我了,我之所以留在肅州并非是為了玩樂……您想想啊,肅州那破地方哪里比得上咱們京城,再加上到處都是瘟疫,孫兒就是真的想玩兒那也找不到地方啊——”
“那你倒是說說,你寧可給你爹下藥也不肯跟他回家過年是為了什么!”老爺子脾氣一上來,開始有些口不擇言,“莫不是你想留在肅州數尸首等死不成!你可知道那焚……你可知道那瘟疫的厲害!”
“孫兒就是因為見識到了那瘟疫的厲害,所以才想著留在肅州研制解藥,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方昕遠振振有詞地說道:“我們方家祖上十代皆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孫兒沒瞧見還且罷了,可既然事情在我眼前發生了,那就斷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你說的好聽!可知你爹娘還有我為了你成日成夜的睡不安穩!”方老太爺怒道,“瘟疫是起在了肅州城,自有韓家來想法子,用不著你瞎操心!就憑你腦袋里裝著的這一星半點兒的醫藥之道,可知不自量力四字怎么寫的!”
聽到這里,因自尊心作祟的緣故,方昕遠下意識地就反口道:“祖父,韓家不見得就比我有能耐呢!那解藥……說不準還沒我先研制出來呢!”
“在這說什么大話!”
“我沒有!”方昕遠皺眉道:“早前我便將這種毒給研究的透了,只是少了一味尾藥故而遲遲未能成藥而已!后來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紫蓊草,便配成了解藥!我之后是想著用咱們方家藥行的名義分發給肅州百姓來著,誰料韓家早我一步將制出解藥的消息放了出去!就差幾個時辰而已……”
說到后頭,方昕遠的口氣難免有些不甘,“本想著借著此事光耀門楣,不成想落了個空。”
“……”方老太爺手上的動作忽然就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孫子。
紫蓊草……
尾藥……
他真的……制出了解藥?!
“祖父,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撒謊——我方昕遠就是再不濟,也犯不著如此……”方昕遠怕老爺子不信,舉手便要起誓。
方老太爺卻覺頭腦一陣嗡嗡作響,已聽不清孫子接下來說了些什么。
“哐當!”
拐杖忽然離了手,砸在地上。
“祖父……!”方昕遠忙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方老太爺,慌張地詢問道:“祖父您沒事吧!”
方老太爺身形戰栗著,一把拽住孫子的前襟,蒼老的臉皮絲都在抖動著,問道:“此事你可還告知了他人?!”
方昕遠不明所以,但見祖父神色異常非常,當即果斷搖頭。
并未有將江櫻等人知曉此事內情道出。
方老太爺緊繃的身體陡然放松下來,緩緩松開了方昕遠的衣襟,幾個呼吸后,平復了內心起伏,方一字一頓地對方昕遠說道:“此事萬萬不可同第二個人說起,包括你母親在內!”
想到那人行事的作風,方老太爺只覺得瞬間冷到了骨子里。
此事的發展不如預期那般,那人已經十分惱火,若是讓他知道了他方家的子孫參與了研制解藥、甚至還將解藥給制出來了……那他方家真的就要完了!
“祖父……”方昕遠眼中滿是疑惑不解,但由于被方老太爺的反應嚇到,一時無法發問。
“記住了嗎!”方老太爺重聲問。
方昕遠微一皺眉,只得點頭。
“回去吧……”方老太爺面色冷寒的推開孫子,彎身撿起拐杖。
方昕遠正待詢問他身子可還撐得住,是否要請大夫過來看看,卻聽方老太爺在前頭開了口,道:“我沒事,方才不過是急火攻心沒站穩罷了!”口氣還是格外的冷。
方昕遠哪里會信。
方才他分明從祖父眼里看到了一種濃濃的恐懼。
從小到大,他還未曾見祖父露出過那樣的表情,仿佛前方等著他的是這世上最為可怕的災禍……
“走。”方老太爺見他杵著不動,拿拐杖在地板上用力一敲。
這是祖父獨有的警告方式——
再不走,拐杖可就不是敲在地上這么簡單了!
“孫兒告退!”方昕遠匆匆丟下一句話,飛奔著離了祠堂而去。
一待離了章云院,逃出生天的方昕遠樂的險些沒蹦起來。
哈哈,竟然稀里糊涂的逃過一劫!
他才懶得去管祖父態度異常不異常呢,天塌了也輪不到他來扛,再者說了,就是他想扛那也扛不起來不是——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而且祖父既然選擇了瞞著他,那就說明這事兒輪不到他來過問插手——做晚輩要懂得看眼色。
于是,既有自知之明又懂得看眼色的方大少爺,決定今晚去沉香院逛逛。
沉香院是哪兒?
沉香院是離家最近的一處鶯花巷。
然而,半個時辰后——
“少爺,老太爺讓奴才來告訴您,三個月內不許您出門。”
“三個月?!”方昕遠失聲驚道。
他被禁足了!
還是三個月!
“老太爺還說了,過一會兒就會派人前來看守少爺,勸少爺不要動歪腦筋。”家丁一臉例行公事地說道,見方昕遠臉色驟然灰白下去,不由默默地將‘不然他就打斷您的腿’這一句殘暴的威脅給自行刪減了。
方昕遠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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